说到悲剧,圣经《旧约》里满是悲剧,悲剧原型成为后人不断翻新的艺术创作。伦理悲剧冲突最令人费解的是亚伯拉罕杀子献祭那出戏。这个场景在《新约》里又有了新版:神的儿子耶稣被出卖吊十字架上然后复活。“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这个故事原型,被用在很多小说的框架里,比如《牛虻》。谢天谢地,好在我不是在基督教环境里长大,否则一定时常担心父母哪天被神试验,也会拿我去献祭。
在这个故事里,神在亚伯拉罕99岁、撒拉90岁时得了儿子以撒,那该是最疼爱的宝贝了。神就来使坏招,要来试探了。这个有点奇怪,如果神已经拣选亚伯拉罕为犹太、阿拉伯人祖先,为什么还试探来试探去的?莫非神有另外的人选?亚伯拉罕怎么知道这不是魔鬼撒旦呢?试探难道不是魔鬼喜欢玩的把戏?圣经里讲的嘛,怎么可以这样自相矛盾呢?这段故事里,最疑惑的是亚伯拉罕对神的回应。圣经的语言都是千锤百炼过的。在这章之前都有表现亚伯拉罕一家人情绪的句子。但在这段里没有一句表现亚伯拉罕矛盾心情的。为什么没有表现他内心的挣扎?我的理解这是一个自由意志的命题:如果我们承认神的万能人的渺小,那么人的意志没有意义(无论他杀子或者不杀子),结果都是一样的。
看这一段经文: 神说:“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 亚伯拉罕清早起来,备上驴,带着两个仆人和他儿子以撒,也劈好了燔祭的柴,就起身往神所指示他的地方去了。....亚伯拉罕对他的仆人说:“你们和驴在此等候,我与童子往那里去拜一拜,就回到你们这里来。” 亚伯拉罕把燔祭的柴放在他儿子以撒身上,自己手里拿着火与刀,于是二人同行。 以撒对他父亲亚伯拉罕说:“父亲哪!”亚伯拉罕说:“我儿,我在这里。”以撒说:“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亚伯拉罕说:“我儿,神必自己预备做燔祭的羊羔。”于是二人同行。
每一次读这段璀璨洗练的文字,心情都十分绝望。信仰难道是要建立在欺骗与暴力上吗?如果那个要求他杀子献祭是真神而不是魔鬼,那么亚伯拉罕其实有三种选择:1. 完全按照神的旨意去行动; 2. 抗辩不依从,与神辩论,对抗;3. 不行动不作为。 第一个是亚伯拉罕采取的行动。第二个就是在否定神的全能; 3. 既表现了亚伯拉罕的心愿,又无暴力。既然神是大能,自然有办法让这个祭品主动,“神必自己预备作燔祭的羊羔。”
亚伯拉罕可以说:若是你喜爱燔祭,不如由我来代替以撒成为祭物;我只不过是个将死的老人,而他却是新生无辜的孩童。杀害无辜难道不给我罪吗?杀子的罪不是比偷吃智慧树上的果子更罪吗?我并没有向祢强求这个孩子,而是祢自己要将他赐给我。如果祢不想给我,当初就不该给我;而且还要我用烧死他的方式还给祢,这是善的神吗?之前要给,现在又要拿回去,这不是在玩我吗,这么玩的肯定不是善的神。
大人欺骗小孩子难道不是一种罪?难道神父欺骗出卖了亚瑟不该是属于十诫里面的罪吗?
有人搬出克尔凯郭尔的《恐惧与颤栗》来,认为信仰和宗教高于理性和伦理,宗教不仅不依赖理性和伦理,反而是对理性和伦理的否定。上帝的存在不能用逻辑思辨来证明,上帝是超出理性的信仰。
我的一个神学博士朋友是这样解释的:祭以撒说明亚伯拉罕相信神是能使死人复活的神。基督教真会自圆其说哈。我就反问,如果亚伯拉罕这么肯定,就好比早就知道了考试答案,谜语的谜底,那神还考验什么啊?就等于说是老师特别偏爱一个学生,考试之前就把答案告诉了,他不过是考试的时候填空而已。
在这章经书里,为了他的神,亚伯拉罕竟然欺骗了他的仆人跟儿子。亚伯拉罕采取了行动。“他劈好木柴,绑上以撒,点着柴火,拔出了刀子。
人类的信仰也是在不断进化中的,从旧约对暴力的默许肯定,到耶稣基督的博爱牺牲非暴力,人类的认知是在往上走的。我在这节经书里看到了人类早期的“人祭”的残酷历史及其演进。值得欣喜的是人类的认知在前进,西方的信仰自由与科学并行,就体现了既信神又爱人,没有对立。正是他们对神的敬仰敬畏才会无止境地去接近探索神的真容。而在这个故事里,我感到了信仰与人的对立。信的代价就是杀人跟欺骗. 为了信神,他欺骗了人,甚至自己最亲爱的人。
我听见了以撒的悲号与恐惧:天上的主啊,请给我慈悲,亚伯拉罕的神啊,难道你不也是我的神?
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 Epicurus很早就提出过这样一个命题:神不可能既是善的, 又是全能的。他论证道:神是存在的,恶也是存在的。对于恶之存在,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神有能力阻止恶,但他却不愿意阻止恶发生,因此神不是善的;另一种可能性是神意欲阻止恶,但却无能力阻止,因此神不是全能的。
至善的化身为何与恶并存呢? 还是天地不仁,总要选最精华的人献祭牺牲?
在这里,《圣经》隐含的意思似乎是说信仰高于人伦亲情,但神就是这样与人建立关系的吗?给了,又要试探收回去。这有点教小孩子学坏一样。那我将来是信你还是不信呢?
这跟共产党的六亲不认有什么不同?为了信仰,可以踢断老爸的肋骨,可以父子、夫妻仇人相对。如果信仰是与人对立的,为了信仰,暴力与欺骗也能自圆其说,这样的信仰是对人类有益的吗?
我处在亚伯拉罕的位置会怎样呢?我自杀献祭也不会杀子的。神,别选我当亚伯拉罕,更别选我当以撒,我玩不起这游戏。
什么是信?什么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