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坐的班机终于在西雅图机场缓慢着陆了,海边的红色砖房屋顶像是童话书里的一样,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是我多年梦寐以求的空气,我的双脚用力地踏了下地面,这确实是一块真实的土地,马上就要进美国海关,接着转机去阿拉斯加。美国,美丽的家,我终于来了。 仰望着西雅图晴朗的天空,我想喊: 妈,我终于踏上新大陆了。
三天之前,妈妈跟平姨一同去深圳为我送行,平姨是妈的好友。临行前,妈妈给我手缝了一个钱包,把家里的所有的财产1000多美元放在这个钱包里。那时,爸爸尚在被人迫害的冤案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的神经受到强烈刺激,心情抑郁到极点,明显的精神病症状。哥哥因为六四,研究生毕业找不到工作。他们不能来送我,只有妈妈来送。 广州到深圳要乘三个多小时的汽车,在香港的表哥也专程来深圳车站接我们。他有一位朋友在深圳海关工作,担心我出事。跟表哥我们四个一起在深圳简陋的车站边吃了午餐,我们要的是最最简单的蛋炒饭, 谁都没有说话,饭咽不下去,不是因为饭硬,我的胃疼极了,翻江倒海,却不能让他们察觉。 外人看去,这顿饭根本不像是要生离死别,甚至比一段家常便饭还要平常。
饭后,表哥跟他的朋友便领着我走进了海关的第一道门。 海关官员查验了我的护照后,我就走进了第二道门,紧接着就过了第三道门,过关如此顺利,我都没用意识到母亲不能陪着我一齐走进禁区,当我回过头,已经看不到妈跟平姨。这里已经没有回去的路了。
我仅能望见妈的一只手,可我连最后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 我身后的一大群人推搡着催促着我快走,急匆匆如逃离地狱,我只好拎起行李箱继续往前。 此时此刻,我没有哀伤,只是心里面空空荡荡,无依无靠,头晕目眩,犹如坐在过山车上,不知会被抛到哪里。 虽然只相隔几十米,但这好像是天涯诀别,千山万水,妈,我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
随后的三个小时,我坐在香港移民局的长凳上,像是踏上一块叫做命运的滑板, 它将我抛上抛下,命运要带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今两个星期已经过去了,我从前在家里,出于害羞,我很少对父母说再见的话。 最后的一句总是:妈,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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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我在几个艰难处境中,都在心里跟妈妈说:妈,我这一次是要真的走了。写于1991年来美后第二个星期,原文是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