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买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把脏地毯换了地板以后,懒得把车库里的东西搬进来了,于是一间卧室空了一段时间。后来想,与其空着,不如找个房客。于是上网登广告招房客。
广告登出以后,陆续来了一些打听的,都是先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有的一看里边的介绍就给否了。比如有两个小青年,一男一女,还要带条狗。要是让他们进来,不是喧宾夺主吗?还有一个自称是同性恋。我也不知道他是充当男角还是女角,别给我招惹是非。否了。有的让来看房子,看过没下文了,不了了之。
后来收到一个电邮, 就说是张三吧。自我介绍说是个公立学校代课老师。会法语。等等等等写了一大堆。我想也算个念书人吧。就同意他来看房子。张三如约来看房子,当即同意租,就租给他了。
我一般下班后都去健身房和图书馆,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我回来,看见他坐在院子里。地上是他的一堆行李。我说你怎么不进去?他说你没给我钥匙。我说给了。结果是他搞混了钥匙,用他自己的钥匙开门,当然开不了。
张三是个不太张扬的人。每天回来比我早。我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关灯睡觉了。第二天我还没起来,他就已经走了,因为他代课的学校在另一个城市,坐公交要半个多小时。我们有什么事,都笔谈。就是周末,他也很早出去,所以照面的机会也不多。有时我在家里,他回来了, 只要没跟我面对面碰着,是不讲话的,悄末唧唧地进他屋了。他在我的后院角落里有个攒回收瓶罐的垃圾袋(美国的垃圾袋可以装下一个人)。他常常把出门捡回来的东西放到那里后有连房子都不进又走了。简直就是一个幽灵房客。
他刚搬进来那会儿,不久就给我房间增加了气味。很怪的气味,可以用酸臭形容之。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检查他的房间(我的租约里写了,在紧急情况下,房东可以未经房客许可进入房客房间检查)。结果是不开门不知道,一开门吓一跳。只见他的房间里东西堆得没有下脚之地。房间里还有一大垃圾袋可乐罐,空水瓶之类,没洗的碗泡着水放在地板上。一个大饮料瓶没有盖盖儿,里边盛着夜尿。我马上勒令他整改。后来还弄了两个架子给他放东西。连续几个星期,周末他出去了,我打开他的窗户,用电风扇对着他的房间吹,散味儿。我进去的时候,都得用毛巾捂着鼻子。
整改以后好了一段时间,后来又乱了,又令他整改一次。借口是东西乱堆影响安全。万一发生火灾,他连跳窗户都不行。窗户台上都堆了东西。现在那怪味算是基本上没了。
慢慢地我才知道他爱捡东西。主要是捡书,录像带和罐头瓶子。书和录像袋捡回来就随便堆放在房间里。罐头瓶子攒多了就拿去卖。这倒也没什么,可是你别把回收物品放在卧室里呀。那东西是有味道的。后来我允许他放在后院一个角落里。我还规定不能在卧室吃饭。夜壶要用大口的瓶子, 并且必须有盖子拧上,必须当天倒掉。
我又发现这个人很有忘性。本来我房间里放了洗衣机和烘干机。我自己从来不用,都是手洗。他来了以后用洗衣机洗衣服。结果一天晚上我回家发现洗衣机的水龙头没有关好,水都滴到地板上了。我那不是实木地板,怕水的。后来我把洗衣机和烘干机搬到车库不用了。你要洗衣服,对不起,用手洗或者拿到外边洗衣房去。
有一次我几乎把他赶走了。那是因为我发现好几次他看完录像不关电视和录放机就去睡觉了。还有一天我提前回来一个小时,发现房子外边的大亮度照明灯开着。他人已经睡觉了。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关灯。他说不知道怎么开的,也找不到开关。其实所有的开关就在门旁边, 你不会一个个试过来呀?这个人好像除了捡东西什么都不会。房顶上烟火报警器该换电池了,买来电池让我去换。用炉子的时候把定时的时间跳了, 时间显示闪烁, 不知道怎么让它不闪。使用电器跳闸 了,不知道打开墙上的保险盒把电闸扳回去。
还有一天晚上回来,我看见煤气炉上的火苗烧着没有人用。气得我把他叫起来看。我通知他下个月走人。结果他一边一点一点往外拿东西。一边给我写了洋洋洒洒两三页纸道歉,说实在找不到更便宜的地方。如果从这里出去,可能就要加入无家可归人的行列。说他不想去住收容所,害怕被性侵(流浪汉集中的地方还有监狱里难免有这种事,但是他跟我同岁,今年也甲子了。虎背熊腰的能有什么性感呀)。我一心软就没有赶走他。他房租倒是按时交的,也安静。后来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发生,我在去卧室必经的过道拉了一根绳子挂了个布帘子,上边用大头针别着两张纸,写着“你关东西了吗”。提醒他关这关那。就这他还有忘了关录放机的时候。
张三是个推倒了酱油瓶子不扶的人。我规定厨房里的电器用完要拔掉插头。接线板上的开关要断开。 为了提醒,我先是连接上一个小收音机。一用烤面包机,收音机就响。后来我发现收音机的音量会被关小,肯定是他早上不想吵我。 这倒也好。可是晚上回来也有发现收音机没有声音的。后来我换了一个灯。用电器的时候灯也亮了。说明接线板开关是接通的。用完后断开,灯就灭了。有一天晚上回来我发现灯亮着。我想也许是早上我烤面包忘了关。如果是这样,你回来得早看见了也该给我关上才对。但是也说不定是他晚饭的时候用过没关。我又得给他留条子。
每次我留了条子,他都会回复。他不是另拿一张纸,而是在我写的四周空白处转着圈地写。他的英文行草到还看得出是练习过的,不象现在美国小青年那种么法子读的涂鸦,但是写起来总是密密麻麻让人难以辨认, 甚至还有字上叠床架屋的时候。
我每个星期去三次健身房,所以从来不在屋里洗澡。他几乎是每天必洗。我一听他洗澡就心疼水。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洗那么久。后来洗澡间的喷头/龙头分水转换坏了。我手头正好有个没有转换的水嘴,就给装上了。从此喷头再不能使用。我也不去买新的。淋浴其实是最浪费的洗澡方式。废了也好。
我对他说既然只有他一个人用洗澡间,那里的卫生,特别是浴缸和拉门,就是他的责任。我也不知道他多长时间打扫一次。反正有几次我得提醒他打扫卫生,因为拉门玻璃上和浴缸那里的瓷砖墙上已经有了一层水碱,手指头一抹有白沫。浴缸也可见暗暗的一圈。他做过卫生后,就给我写条子表功, 说他用什么什么清洁剂。他倒是自己买了一些。我是不懂这些化学东西的,都是蛮力擦洗。
每次回来,我最怕他刚洗过澡,因为他用的肥皂什么的,混合在一起就是一种怪味儿。因为我要节水,规定洗澡后的水留在一个桶里冲厕所用。可是留下的水,就散发着那种肥皂水气味。
有时候后悔收了这么一个房客,常常让我提心吊胆,特别是回国一个月的时候。我回国之前要对他进行安全培训,逐条讲解注意事项。本来找个房客,指望有的时候能帮我个忙, 比如我回国的时候送我去公交车站,可是这个人,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他是绝对帮不上忙的。他没有汽车。靠公交车和走路外出。他不搭我车就谢天谢地了。 他倒也好,从来没有提出过让我用车送他去哪里。他星期日有的时候去一个交通不便的教会,可能是走着去的。跟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这个人说起话来很无厘头,没有铺垫,没有上下文。我要给他指出他的错误的时候,他会顾左右而言他,不听你的,扯无关的事。有的时候他会突然对我说某个图书馆的某某认识你。我不认识什么某某,莫名其妙。或者他会突然说起来他认识的人, 比如说“我把面包给某某了”, 好像我知道某某是谁似的。所以我宁愿笔头跟他沟通,逻辑还清楚一点。
有时候想让他走人。现在完全可以提前一个月通知他另寻地方,但是想想算了。第一他确实是低收入的,另找地方不容易。而我这里房租比别人低,因为我没有什么条件, 比如有线电视。无线网络之类。他也正好不需要这些。 地点也不象求学房那么好。赶他走了,能招来什么人很难说。说不定会比他浪费,比他乱,甚至还有东西要占我别的地方。这个人至少现在是接受了我的房规了,而且人还算不是个混蛋,只是有点二百五。只要不时敲打敲打他注意安全就好了。
我只涨过一次50 元房租。这又快两年了。 该涨了。不知道这家伙的承受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