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一千零一夜》,纳训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7月第1 版,1997年5月第1次印刷。六大厚本儿,据纳训先生后记说他这辈子都和《一千零一夜》的全本翻译结了缘,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的时候,是翻译着玩儿,建国后是受到鼓舞激励,文革期间因此下放,1980年编校,准备出版,嗯,然后就像读者看到的,这个全译本在1982年就出版了,直到15年后才通过审批,得到印刷发行。纳训先生1989年逝世,到死也没看到自己的终身劳动果实。在他的后记里还有这么一段儿话,“在编译过程中,我有时也碰到过一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比如,第五卷中有七篇短小故事,约七千余字,描写粗鄙,不堪入目,我始终打算把它们删掉,但又举棋不定。每次校改时,我对这几篇小故事都有强烈的反感。直到最后一次修订时,我才决心把它们删去。”刚才我又查看此书中其他被删改的地方,总不能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还看不到全本吧?或者说,我总得知道我没看到什么吧?查寻所获不多。一个月前吧,我逛潘家园,看有卖李唯中的分页全译本,600块钱8册,书前立了一个大大的广告,“不是男人千万不要看!”,因为我当时正在看纳训版,就没买,现在正从网上下载。现在言论开放一些了,纳训一辈子想不明白做不出来的事儿,总还是有人做了,读者用600块钱就能买下来了。不过我比较理解纳训的想法,并不是网络上所传说的“被和谐”,那是21世纪的词儿,而是纳老的回族人身份使他不想接处或者散播不洁的东西,即便是自己宗教范围内的文学作品,也一样不能散播的。而且呢,论文学水平,纳老的翻译叙述平稳和顺,故事未“分夜”,连贯紧凑,人名地名译法考究,校订严谨,虽未信,但“达雅”二字已得,对伊斯兰教教理分析明白,以文说教,入木三分,而且通篇翻译笔法语言统一,文章语言特点一目了然,如此看,若不计较被删改的那些地方的话,这个“全译本”是值得细看的。徐梵澄先生翻译《五十奥义书》也一样删掉了他认为太过分又不影响大局的那几章,我觉得纳、徐两位倒不是把读者都看成了毫无免疫力的小孩子,而是他们的宗教信仰使然的。若尊重他们的译作,就得尊重他们的信仰,这也是看书的朋友们最起码的修养吧。倘以后有人说到我写的小说为啥不像以前的那么蛋疼那么刺激了,希望大家能够回想起我现在说的这句话。
同理,我前一段时间听metallica乐队在黑专辑之后出的几个“退步之作”,想到如何搞摇滚那是他们乐队的自由,我跟别人大骂几句,写两篇儿字儿奚落奚落,表达出来就成了,最好别因为谁买了谁听了之后的专辑我就跟他反目,就看不起他,干出一些影响兄弟间安定团结的事儿来,那就卑鄙了不厚道了,同时自己的思路也就狭隘了么。
欣赏伊斯兰教艺术,总是能感到其各个艺术形式思维方式的高度统一,都和《古兰经》中提倡的“不崇拜偶像”有关系,直接的或者间接的。伊斯兰教艺术中画像、对英雄夸张垄断性的歌颂、模仿性的乐音等等是不多见的,出现较多的是对财富、智慧、天文现象、苦难与拯救的证验、线条的编织等等。从《古兰经》直接引申出来的书法学、修辞学、文法学等,更多的偏向于抽象且繁复的表达,如伊斯兰书法,我前一段时间收集了一套伊斯兰音乐荟萃,还有一套新疆的《十二木卡姆》,都是很善于整体的构图,细节上的盘绕穿梭点缀,眼花缭乱的复杂与整体的平稳简洁共存,这种纯粹性线条性直接性,在其它宗教艺术中是很少见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构成方式也是如此,多线条的穿梭盘绕,从小说叙述的角度给出了例子,与此一样的我读过的还有豪夫童话,一条主线,挂着一个一个的小故事,故事中的人物性格简单,故事繁杂,细节琐碎,但所有的指向是很明确的。在《一千零一夜》里有一些论述文学的故事,比如说他们是怎么理解和定位诗歌的,故事在政治、经济、社会交往中的重要作用,故事中的情节布局方法等,虽说伊斯兰艺术思想跟我的欣赏和创作思想很不相同吧,了解了这些伊斯兰小说创作的基本思路之后,对于理解他们的文学作品,理解《一千零一夜》是有很大帮助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和解读故事的钥匙都在同一本儿书里,不必多费力气去漫无边际的分析,很容易理解。嗯,纳训说《一千零一夜》里有一部分是史实,不过具体是哪些部分,他没说明白,这倒是很有意思的,需要考究的了。
《一千零一夜》里基本上有一半儿的故事吧,都出现了伊斯兰世界阿巴斯王朝第五代哈里法,何鲁纳·拉施德,这是个爱听故事找乐儿解闷儿的君主,富有顽童气质,说好听些呢就是天真任性,同时他的宰相张尔蕃、刀手马师伦,左右手,也是一同出现的。查了百度百科,里面提到阿巴斯王朝顶峰时代的哈里法是哈伦·赖世德(在位时间786— 809年),想来纳训笔下的何鲁纳·拉施德应既是此人,音译不同。查维基百科,可知此书成书于1000年以前,也就是900多年的那个时候。百度百科说9 世纪中叶以后,阿巴斯王朝大权旁落,权力削弱,政治分裂。嗯,如此想,我感觉《一千零一夜》此书中多少也带有“怀念以前的好日子”的味道在里面的。就像中国的唐朝,提到较多的是太宗玄宗,不仅仅是中国如此提,查看日本的古代作品,《枕草子》《徒然草》也是如此提。原来在橄榄树里也讨论过网友们各自向往的时代,也有说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加利福尼亚的,盛世总是让人向往的,盛世之后人们总会惜别和追怀,盛世的故事总是很多,反过来说,没有故事的时代总难免让人感到悲哀。
嗯,把李唯中的版本下载完了,从故事量上看,纳训本估计得有50%没有译出,没译出的都是小故事,我摘着看了看,感觉也不是很过分的那种么,何必呢?顺便看了李唯中的资料,他用了四年翻译此书,相较纳训要少得多了,看文笔上有些偏重于中文的铺张,有卖弄之嫌了,如其第六册第2636页上的一句“但见那姑娘秀目含娇,樱桃小口,娇艳妩媚,风姿绰约,美丽动人,真可谓国色天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纳训翻译呢,就是一句“如初生的月儿般”或者“像晴天的太阳”。这里需知道《一千零一夜》成书期间,中国管伊拉克叫“黑衣大食”;公元900年到公元1000年,查《中国历代帝王年号手册》知,为唐朝倒数第二个皇帝唐昭宗李晔光化三年,经过五代十国,到宋朝第三个皇帝宋真宗赵恒咸平三年,其他几个词都是唐朝中期以前的,唯有“樱桃小口”的典故出自唐孟棨《本事诗》,成书年代为公元九世纪末十世纪初,看李先生的意思,或许这个词在十世纪已流传国外,到了比印度还远的“大食”地区,一百年里也会在伊拉克变得很时髦吧。从纳训的翻译里可以看出《一千零一夜》时代用太阳月亮形容人们的美貌是很普遍的事情,而且与当时波斯天文学、数学等的发展和伊斯兰教的赞美对象也能挂上钩,这与《古兰经》的修辞也是一脉相承的,即便是同一个比喻在所有的故事里都会重复到,我也能够感到当时当地的人们的文化氛围和思考脉络,而李唯中的翻译中加入了很多中国的典故,倒确实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既然打着“原本全译”的口号,那我觉得最好还是原文什么样儿,你就翻译成什么样儿。虽说纳老删改不够“信”,可李唯中的这种翻译也同样是让我信不过的了。
从《一千零一夜》里看到的伊斯兰教多少有些太实惠了,你信安拉,呼唤他的大名,说“安拉是唯一的主宰,穆罕默德是唯一的代理人”类似这样的句子就是皈依了,战场上喊“安拉最伟大!”基本上就能得胜了,能够有很多钱、女人、奴仆、宝石,过上帝王的生活,如此等等,是有将伊斯兰教庸俗化的味道的。这让我想到目前的佛教,人们简化佛教的教益,突出因果、来世、轮回等等概念,或者拿两句《心经》,守几个小规矩,就以为自己慧根了,若再能拜几个善知识,那就更无可如何,也一样是把宗教庸俗化了。庸俗化不是有多么不好,甚至还有些可爱,并且说出来的道理是个人都明白,比较有利于使人心向善,这都是好的,可我怎么就总是替他们感到忐忑呢?从宗教的角度上看,如果《一千零一夜》里没有那几大段儿超级精彩的教义问答——众学者对新国王或者对某聪明女郎的考试——那就是一般的教化性质故事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 Re: 《一千零一夜》读后感posted on 07/30/2010
朱老剑客 wrote:
纳训先生1989年逝世,到死也没看到自己的终身劳动果实。在他的后记里还有这么一段儿话,“在编译过程中,我有时也碰到过一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比如,第五卷中有七篇短小故事,约七千余字,描写粗鄙,不堪入目,我始终打算把它们删掉,但又举棋不定。每次校改时,我对这几篇小故事都有强烈的反感。直到最后一次修订时,我才决心把它们删去。”
这书全本前阵子在埃及被禁,一样的理由啊。当然民间的反应一样是越禁越洛阳纸贵。不过这书里最著名的那个故事是西人伪作。 - Re: RE: Re: 《一千零一夜》读后感posted on 08/01/2010
引文:
这书全本前阵子在埃及被禁,一样的理由啊。当然民间的反应一样是越禁越洛阳纸贵。不过这书里最著名的那个故事是西人伪作。
回复:
哪个故事是西人伪作呢?告诉我吧,好吗?:)
- Re: RE: Re: 《一千零一夜》读后感posted on 08/02/2010
朱老剑客 wrote:
哪个故事是西人伪作
是阿拉丁神灯。Antoine Galland当年翻译一千零一夜时用法语写成了这个故事。后来的阿拉伯世界根据法文译本再翻回阿拉伯文。这很像西人从基督教的角度coin出印度教,然后印度再从西人的角度用了印度教这个概念。
阿里巴巴那个故事也有说法是Galland创作,不过那篇的成书真伪没有定论。
- Re: RE: Re: 《一千零一夜》读后感posted on 08/09/2010
朱佬真能读,我《一千零一夜》从来未能找到全版,最多读一个选。现在看来,几部
精华还都是欧人虚构。唉!
朱佬如能把这许多功夫化在非小说类,那造旨就不得了啦。
- posted on 08/10/2010
回复:XW,我觉得《一千零一夜》最精华的部分是那几个特别长的长篇,名字我忘了,诗歌、叙述、人物塑造什么的都是上品,短篇里只要涉及到何鲁纳拉施德的都是很棒的。相比之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阿拉丁神灯》这两篇水平逊色多了,“阿里巴巴”中比较到位的是前面部分中那个女佣人在门上画记号的一段儿,写的比较顺;“阿拉丁”也是前面部分里说阿拉丁受骗进地下找神灯的那段,不过呢,这两段儿在《一千零一夜》的其他故事里都有原型,稍微改改字儿就成了的。而且说,从体例上,这两篇很突兀的,体例决定难度。那为啥这两篇儿那么出名呢?我觉得一是里面不涉及成人内容,纯童话,比较容易传播,二是原文不是阿拉伯文,而且使用了圣经系宗教的思维方式,在欧洲国家或者说非穆斯林国家流传的更快一些而已。论文学水平,原著的那一大堆是值得学习的。
嗯,我一直工作特别忙,也就是看小说还好一些,消遣,非小说类的我看的慢。我最近在看《云笈七签》,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我才能把读后感拿出来了。
- Re: RE: 《一千零一夜》读后感posted on 08/11/2010
朱佬这么忙,还能看全本天方夜谭,是忙着看书吧?
要是我看全本天方夜谭,不要个一年半载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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