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
参加座谈会的敬根年老人退休前是县人大主任,当年是省冶金厅干部,是派来解决通渭问题的工作组成员。他说,1959年秋天,他们来这里看到炕上、路上、田间、地头都躺着人,死人活人不分。工作组给还活着的人灌汤抢救。当时不怕死人怕活人。死人太多了,不怕。活人要吃人,害怕。人吃人的事发生不少。1960年2月,他到中林大队(属城关公社)抢救人命,大队长刘廷杰把他们领到王家庄,看到一家烟囱里冒烟——那时候几乎是见不到炊烟的。他们进去的时候看到锅里正煮着什么,刘廷杰揭开锅盖的时候,他们看到锅里煮的是人肉,记得吃人肉的那女人是个麻眼儿(方言,指眼睛不好或瞎子)。敬根年强调说:“这是我亲眼看见的。锅里有只胳膊还连着一只手,看那手才知道是个小孩子。”后来又到襄南公社的吴家河,大队长董效元告诉他们说,黑石头大队的蔡东花吃过人肉。碰巧他们正好见着了这个女人,眼睛红红的,头发脱落得很厉害,一头的头发茬子,很可怕。她还吃了自己亲生的不到五岁的女孩。问她为啥要吃的时候,她说饿急了呀。
那时人吃人的现象不是个别的。1980年,新华社记者傅上伦、胡国华、戴国强三人到通渭采访,陇阳公社王书记对他们说:“三年困难时期,我家那个村里一个不到30岁的妇女,把自己女儿的肉煮了吃了。她男人从新疆回来找女儿,村里人都替她打掩护,瞒过去了,因为村里吃人肉的不少。那时人饿急了,饿疯了,提着篮子出去,看看倒在路边的死尸上还有可吃的肉,就割回家去。你们去看看公社门外晒太阳的人,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是吃过人肉的。”王书记当年在引洮工程上劳动,回家一看,老婆、妹妹、孩子都饿死了,全家一共饿死五口人。
2000年8月,我到通渭召开座谈会时,通渭县政协干部张大发在座,他是《通渭县志》的编者之一,对这一段历史比较熟悉,也有研究的意愿,还可以查阅通渭的历史档案。我建议他抓紧时间,抢救资料。在我这本书已经完成的时候,收到了张大发的著作《金桥路漫》,他走访了很多当事人,搜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其中也有很多人吃人的事件。现摘录部分内容如下:
原碧玉公社玉关大队朱家峡生产队朱西,明里在草垛、地埂间捕食老鼠,暗中偷食人肉,后来将一窝蜂一次煮食,中毒致死。
一个只有四口人的家,儿子已经饿死了,剩下奶奶、儿媳和一个孙女。一天孙女也死了,年轻的妈妈望着死在院中的女儿发愣——她无力哭泣,哭也没眼泪。就在这时,奶奶从屋里爬出来,拖起孙女干柴一般消瘦的尸体,向后院走去。过了一会,年轻的妈妈来到后院,发现孩子已被奶奶碎尸后煮进了锅。后来,这个煮食孙女的奶奶也没能活下来,大概“罪孽深重”。
通渭县中医大夫卢念祖(已故)回忆说:1959年腊月,他三妈带着女儿到河沟里刮人肉,开始还颇有收获,后来去的人多了,碰上一具尸体,连骨头割下来几个人打平和(方言,即平均分)。一天他三妈煮了一条人腿,端给奄奄一息的他三爸吃,他三爸不忍吃,摆手示意让其端出去。可当他三妈刚端出客房门,就被几个闻腥赶来的饥民抢吃一光。不几天她三妈失踪了,人们在庄后的地埂下发现一双女人的小脚,从鞋袜上认出是他三妈的。
饥饿者捕食不到死人,便捕食活人。原陇阳公社车家岔大队卢家庄生产队社员卢雄娃在串亲途中被饥民弄死,刮去了全身肉。鸡川公社某村一家社员,丈夫在外地工作,听说家乡发生饥荒,寄来了十多斤粮票。这女人把面买回来后,反锁大门,数日不出。好些天过去了,村里的人还不见这家门里有人走动,翻墙进去,几个孩子早已饿死了,但不见这位女人,以后也不知下落。70年代初竟东窗事发,原来这位女人弃下儿女,背着面逃走,但她还没走出村庄就被人杀后吃了。案发后,有人追查,但杀人者早死了,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原陇阳公社周店大队大湾生产队张四娃用木棒子将十二岁亲生女打死煮食,后来这一家四口人无一存活。申家山中年妇女牛某某把四岁亲生女儿弄死后碎尸煮食,也属同例。
还有一位干部身份的人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他家的故事。他说,当时,我们家有六口人,父亲去了洮河水利工地,我和弟妹由母亲拉扯着。母亲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不知在什么地方藏了点粮食,每当深更半夜,弟妹们睡熟了,母亲悄悄地把我叫醒,将一把用石窝(方言,即舂)踏细的熟面塞到我口里,然后用被子捂住我的头,等我吃下肚子,她才安然睡去。母亲为什么只给我吃,而不给弟妹们吃呢?当时,我只有十二岁,只觉得妈妈偏心我,至于更深的意思,我就不知道了。有一次,我看见母亲望着皮包骨头的弟弟妹妹脸上显得非常痛苦,问她怎么啦,母亲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不久,弟妹们都死了。过了一年,大约是1961年春,父亲从洮河回来了,母亲把我交给父亲说:“没办法,我只给你拉扯活了一个,就……就一个了呀。”话没说完,便“哇”地一声哭倒在地上。父亲把母亲抱到炕上,也跟着哭。这时,情况已经好多了,可是母亲整天哭得爬不起来,任凭我和父亲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不久,母亲的眼睛哭瞎了,那时,她才三十多岁。一天天,我也长大了,我终于悟出了母亲当年的用意,她是为了保住我家的“香火”。
在第三铺乡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一对夫妇养了五六个孩子,连他们自己一共七八张口,怎么养活?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当母亲的把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扔到野地里。可孩子并没有死,母亲看到那双翻动的眼睛,那双乞求的手,不忍心又把她抱回来。可是抱回来还是活不成,为了保住惟一的儿子,最后又狠心扔出去了。也许老天不要她的命,她抓吃身边的野草,竟然活下来了。她现在也成了孩子的母亲,想到那时的情景,她会有什么感慨呀!还有这样一位母亲,她煮吃了小女儿,大女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拽着妈妈的衣襟央求道:“妈妈,你不要吃我,等我长大了给你添炕哩!”
- Re: 六零年代人相食的细节 (-)posted on 12/18/2008
你问过你的胡叔叔,夜半扪心自问,共产党统治有合法性么?"
- posted on 12/18/2008
我昨天在《明报月刊》上看到一篇写大饥荒新书《墓碑》的书评,里
面说三千六百万人,也不知怎么统计出来的。我还记得当年引述的杨
建利的一份资料,Adagio在国会图书馆苦苦查寻原件的:
http://www.mayacafe.com/forum/topic1sp.php3?tkey=1114703904
其实这个很核心!
有此浩劫看此墓碑 中國餓死三千六百萬人 (柳 蘇)
《墓碑——中國六十年代大饑荒紀實》
三四十年前,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一件慘絕人寰的事——三千六百萬人活活地餓死了。也就是說,有超過五個香港這麼多的人口都餓得活不下去。因飢餓造成出生率下降,當時出生的人數估計減少了四千萬之多,死去和未生而死的,加起來就是七千多萬,這就比十個香港的人口還要多了。你說恐怖不恐怖?
這樣恐怖的事情,香港人是不會明白的,至少是不清楚有多恐怖,因為不是發生在香港,只是散布在全國各地。官方不說,人們就不知道,就以為真的天下太平。
立碑記「過」
事情發生在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一年。當時在深圳和廣東曾經發生過逃亡潮,每天都有難民逃來香港找尋生路、找一口飯吃。人們看到的只是香港的一角、廣東的一角,卻看不到遠離廣東的中國內地。
內地許多人是怎麼活下來的呢?先吃草根、樹皮,這些都沒有就只有活活等死。這本書的作者楊繼繩是湖北人,他父親就是最後餓了三天,活活餓死的。那些更遠的地區,如西北地區,人們就更難逃過餓死的命吡恕
人死了,活著的人為他立碑,以作紀念。作者眼見這許多餓死的人,禁不住著書代碑,記載其事,豎在人們心裏,叫後人知道人間竟有如此餓死人的大悲劇。古代人立碑以記功,他這樣的立碑卻是記「過」,追記六十年代中國曾經大量活活餓死人。而且此事非小,餓死的是三千六百萬人,時間長達三四年之久。
為什麼會這樣?官方的說法是:三年的自然災害,影響收成;蘇聯的背信棄義,停止援助,撤走專家,影響生產。事實又如何呢?照專家的意見,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一年,雖說不上風調雨順,卻是一般的常年,而不是凶年,並沒有影響到糧食的生產。至於蘇聯撕毀合同、撤走專家,那都是有關工業的事,和農業並沒有什麼關係,而且蘇聯這樣做,已是中國出現大饑荒的一兩年之後,根本談不上是蘇聯的危害了。
中國的大饑荒既賴不到蘇聯的頭上,也賴不到老天爺的頭上,那主要是自己要「大躍進」、「要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自討苦吃。「人民公社好」,鄉人辦食堂,日日吃三餐,把米都吃光了。領導們還在口沫橫飛,擔心糧食多了怎麼辦?這才發現糧食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少得不夠吃了。那就少吃吧。先是少吃,繼而沒得吃,爆發各種疫症,百姓紛紛餓死病死。
官方沒有勇氣認錯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死亡人數在四五千萬之間,雖然比中國大饑荒死掉的三千六百萬為多,但這是發生在歐洲、亞洲、非洲三大洲之間,而且是七八年之久的事,不像中國在三四年之間就死掉這麼多人;中國抗日戰爭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部分,但大饑荒的死亡數字竟然超過中國抗日戰爭的死亡數字。
這麼重大的死亡事件,中國官方至今還沒有正式承認過,只是把這三四年的情況,說成是「三年困難時期」。困難,當然是困難了,但豈僅僅是普普通通的困難?
冒政治風險著作
這上下兩厚冊的《墓碑——中國六十年代大饑荒紀實》是第一次的文字記載。作者楊繼繩是新華社退休高級記者,從事新聞工作四十年。二○○○年起任《炎黃春秋》雜誌副社長。這書不在北京,而在香港出版,固然是「一國兩制」的一個小小的證明,但人們不能不問,為什麼不能在北京出版?其實能在香港出版也是好的。這至少證明,官方並不準備對天下人都諱言其事,不準備對香港的中國人諱言其事,也不準備對一般的中國人始終諱言其事。
但就連本書的作者本人,也對他這書的前途不敢作出什麼肯定。他在本書的前言中用的標題是《永久的墓碑》,有著多重意義﹕一是為餓死的父親立碑,二是為三千六百萬餓死的中國人立碑,三是為造成大饑荒的制度立碑,四是為自己立碑。他說:「寫此書有很大的政治風險,如因此而遭不測,也算是為理念而獻身。」可見他是知道這有「政治風險」,他自己可能因此有「不測」。
謹向這巨大無比的「墓碑」致哀!並向這史無前例的《墓碑》的作者致敬!
(作者是香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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