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蓝调
七月
(1)纳什维尔的月亮
有个寂寞的冬天,我从冰雪交加的芝加哥来到了田纳西的首府纳什维尔。
每天早晨,我去客户那里上班,为美国最大的基督教出版社‘生命之路’设计卖书的网站。经过一条安静的街道,广场上有杰克森骑马的铜像,这个被称为“老山胡桃”和“印第安人殺手”的美国第七届总统是民主党的创建者之一,也是最瘦弱多病的总统。可他在晨光下,却是双眸深邃,眼神銳利,一头紅发蓬乱浓密。他死在这个城市,临死前说:“噢,別哭,要当乖孩子,我们在天堂重聚。”可天堂在那里哪?我上班的灰白色的大楼有一面墙是铝合金的几何图形的框架,上面嵌着许多钢铸的圆形的徽章,刻着《圣经》里的句子,大门上面是一行金色的大字:“我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快到圣诞节了,一个巨大的花环高悬在楼顶的十字架上,如同复活的耶稣戴着的荆冠。这个城市的教堂特别多,都是哥特式的大石头建筑,高耸入云,五彩的窗户上绘着《圣经》的故事和传说,钟声回荡在冷清的街道上,塔尖在朝霞里似涂满血的剑。
我的旅馆是原来的老火车站改造的。大厅的屋顶上绘着姜黄色神秘的图案,乳色大理石的地面,雕花的旋转楼梯,拱形的大玻璃窗,石头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红花绿叶的波斯地毯上有一架三角钢琴。我最喜欢的却是那块早年的候车时刻表,百年后,依然挂在墙上,时光的灰尘一粒粒落下,还是当年的旅程。这里是客栈,我是旅人,时时刻刻,都会出发到远方去。有个叫吉米的黑人摆了个擦皮鞋的摊子,我经常去找他聊天,爬到高椅子上,他一边给我擦鞋一边给我讲他的故事。我问他想不想去芝加哥,他说不,太冷了,他的祖先是在干燥的沙漠里,他的血里只有炙热的太阳,没有怒号的风雪。他很好看,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有一天,我给朋友的孩子买了辆玩具汽车,拿给他看。他说,他的小儿子5岁时死于白血病,最后手里攥了辆一模一样的车。
南方十二月的太阳,依然温暖地照在坎伯兰河上。1728年,有一个名叫沃尔克的佛吉尼亚的医生,和几个打猎者跨过了阿巴拉契亚山脉,发现了一道美丽的山泉,那天晚上,他在日记里写道:“我沿着小溪去打猎,水流渐渐地汇入了一条河, 我叫它坎伯兰河”。河上有船,岸边的草仍旧绿的耀眼,一座铁桥,两侧是马蒂斯剪纸般图案的蛋青色镂花的护栏,桥面上有砖铺的人行道。暮色近了,红艳艳的落日跌入河中,蓝紫橘灰的云朵飘满了天空,燕子黑色的剪影在飞旋,河水漾起了银白色的波纹,黄昏苍凉美丽得让人心碎。
临近年关,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和各色霓虹灯的招牌一起闪闪烁烁,街上是一家连一家的商店。其中一家专门卖非洲的木雕,橱窗里咖啡色,黑色的木头人脸在灯光下发出诡异的光,有个胖胖的女人雕像,丰硕的乳房盖满了前胸,一只小鸟挤在她的乳沟里,鸟儿的眼睛里还有一滴晶亮的红宝石的泪,她的头上长满了蛇,盘旋错节,两只手臂是两扇翅膀。卖牛仔衣服的服装店正在减价酬宾,花花绿绿的牛仔靴摆了一排,鞋帮上绣着缤纷的花朵,牛羊和云彩,后跟脚有闪亮的小铆钉,靴腰上还有皮穗子和小铃铛。
街上最多的还是卖唱片的小礼品店和酒吧。这个乡村音乐的首都,每个人似乎都和音乐有关。家家店铺的门前都有自弹自唱的人,抱着吉他,迎着风,前面放着一个收钱的盒子,他们快乐的痛苦的寂寞的懒散的热情的歌声在街上飘来荡去,你追我赶,然后随着落叶被风吹走了。店里面的墙上是明星的剧照海报,架子上是唱片光碟,猫王亮闪闪的笑容勾魂动魄在夜空里荡漾,缠绵的歌声让你想起了曾盛开过一朵玫瑰的某一个久远的夏天,那时候你还年少。小酒馆里烟雾缭绕,红砖裸露的墙上挂着各样的乐器,酒保端上来冰凉的啤酒。两个黑人在柜台旁唱蓝调,年老的皮肤似山峦层层皱褶,眼睛却柔情如水,年轻的额头饱满,黑发像一片茸茸的麦地。吉他声由远而近,是一声温柔,胆怯,犹豫,幽幽的问候,嘹亮的小号跟了上来,是渐远渐杳的告别,如同船在出海前汽笛的最后一次长啸,从此天各一方,生死未卜,不再相见。。。
一街凉月。老树的枝丫歪歪斜斜地印在日本餐馆的木格窗上,两盏红灯笼在风里闪着昏黄的光,兰色的布幌子上是个女人的头像,发髻高耸,眼眉斜吊,脂粉下的白脸有肃杀的兵气。一座青灰色的石砖楼是这个城市的第一所中学,门前有个铜牌子,纪念一个叫Randall Jarrell的毕业生。他后来成了一名诗人,写过这样的诗句:“所有的人一定知道 / 他们为什么活,又为什么死”,可他在名望鼎盛的时候,一天夜里神秘地死去了,有人说被车撞死了,也有人说自杀了。
这个南方温暖的,充满了音乐的城市却让我感到刻骨的孤独,世间红尘似乎离我很远,乡愁会突然把我吞噬。空荡荡的大街变成了乌篷船,青石板的小巷,时远时近的吉他声变成了沙哑断续的二胡,买馄饨的竹板声。紧闭的门里有通向阁楼的木梯,女人们在灯下磕瓜子,男人们在木盆里烫脚,我却一个人在一座不为他们知晓的城市里。。。
你要为我唱
今夜的蓝调
粗砾的萨克斯管是十二月的风
吹破
灯火阑珊的门
你告诉我水里的沙,岸边的船
前世遥远的痛
随河流远去的她,和
雨季里喝不完的酒
蓝幽幽的月光似水
可月光又能做什麽
不要问爱我还是离开我
你呜咽的旋律在午夜
飞升,象牵不住的手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我是异乡人
- Re: 今夜蓝调----(1)纳什维尔的月亮posted on 05/04/2008
还有吗?七月继续写啊。 - Re: 今夜蓝调----(1)纳什维尔的月亮posted on 05/04/2008
我也满喜欢那个旧火车站改造的旅店.
"塔尖像滴血的剑"形容不妥. 倒提的剑才会滴血. 或许可以说是"涂满血的剑"?
美国的南方小城确实给北方杨基人以异乡的感觉. - Re: 今夜蓝调----(1)纳什维尔的月亮posted on 05/04/2008
谢8爷,我去改。
非常奇怪,这个城市是我呆过的最压抑的地方,除了那个黑人,没人和我讲话。那里的白人非常自以为是,居高临下,女人几乎个个都是大胖子。
八十一子 wrote:
我也满喜欢那个旧火车站改造的旅店.
"塔尖像滴血的剑"形容不妥. 倒提的剑才会滴血. 或许可以说是"涂满血的剑"?
美国的南方小城确实给北方杨基人以异乡的感觉. - posted on 05/15/2008
(2)苏必利尔湖的风
我在明尼安那不利斯的机场上租车,本来只想要一辆普通的轿车,可是车行的人对我说:你去的地方太冷,雪太大,小车很容易陷在雪里,还是要一辆大吉普吧,安全。
我开了吉普上了路,我要去的小镇在地图上找不到,除了开车,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里是二月的明尼苏达州,除了雪,还是雪。
小镇一共有几百人,几条街。镇口有一个小教堂,一家加油站,一个卖三明治和苏打水的夫妻店。零零落落的木板小房子,矮矮的屋顶,矮矮的白篱笆,家家院子里都有狗,狗在雪地上刨阿刨,有人经过,就汪汪地叫。我的客户是一家摩托车零件的工厂,镇上唯一的企业,方圆几十里的人都靠它活着。
我要开10英里才能看到一个麦当劳,开30英里到我住的旅馆,在一条小街的角落里,面对一个荒废了的工厂。旅馆大厅里有个暗绿色的乡村酒吧,三五个顾客,闷头喝酒,大部分的客房是空的。昏黄的灯在呼呼的风声里左摇右晃,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拼命地写信:
“我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只有松柏,玉米地,风和一望无际的雪原”。
“我在煮一壶浓浓的咖啡,又加了半瓶牛奶,白色的泡沫一点点地融入墨色的液体,如同雪融入土壤”。
“我想起了一个死去了的中国诗人的诗: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今夜我只有戈壁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早晨,我去上班。我的吉普压过了坚硬的冰雪,上了一条乡村小路。太阳就在这时升起了,灰蓝的天空一下子变成了桔红色,无垠的雪原瞬时变成了金茸茸的滚动的海洋,高耸的松柏在天地合一的光辉里成为浓重崎岖的剪影,我在一片飞沙流云里奔驰,北方的黎明艳丽而灿烂。下了班,高速公路上经常只有我一个人,落日又将天空染成暗淡的紫蓝色,成群的黑鸟在风里向同一个方向飞,五彩的云朵流浪般地飘来飘去,夜晚的孤独又开始威胁我,我突然想哭。
午后的二月却是清朗的。高高的天空,寒冷安静,雪地里会有孩子堆雪人,胡罗卜的鼻子俏皮地翘着。田野岁岁年年,沉默无言地伸展着。我会想起很多年前燕山的冬天,长城脚下的村庄,光秃秃的山岭,村口一头小毛驴慢悠悠地推着磨,穿黑棉袄的老农背着柴火,骆驼悲戚的长鸣久久地回荡。
有一天,冬日的阳光在雪地上白晃晃地闪烁着,天蓝得像我曾见过的一片湖水,干净透明,我的心里却泛起了另一片我未曾见过的浩大的湖水。据说那片湖水是咆哮野性的,就象那个出生在它岸边的男孩子,他叛逆的卷发在北方的风里飞扬。
我的吉普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收音机里那个男孩子桀骜不驯地唱着歌,沙哑的喉音和断续的吉他像一块块沉重的滚石,突然间,嘹亮的口琴却似一只春天的小鸟,快乐地跳到枝头。很快,一个叫杜鲁斯(Duluth)的港口城市出现了,苏必利尔湖(Lake Superior) 倾城而过。
这就是我梦里的那片神秘的湖水。清晨的雾里,鸽子散落在码头边,街灯上,远处的灯塔隐隐显现,汽船鸣叫,吞云吐雾,铁锚跌落在荒芜的石缝里。那座象征着这座城市的索桥,被雪盖住,成了一朵巨大的白云,将水天连在一起。阵阵狂风吹来,浮冰飘来荡去,推推洒洒,在水里撞击破裂。
那个男孩子早已离去,可是他激动的歌声却还在风经过的湖面上。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条路,才能将其称作男人。
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入眠。
炮弹要飞多少次,才能永远将其禁止。
朋友,答案在风中飘荡,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个人要多少次抬头,才能看到天空。
一个人要有多少只耳朵,才能听见人们在呼号。
多少人死去他才能知道,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
朋友,答案在风中飘荡,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座山峰屹立多久,才会被冲刷入海。
那些人要活多少年,才能最终获得自由。
一个人能多少次扭过头去,假装他并没有看到。
朋友,答案在风中飘荡,答案在风中飘荡。
- posted on 05/16/2008
迪伦对现代音乐最大的贡献是把blues, folk song and Rock n Roll结合在一起了。早期的一些作品是以传统旋律为基础的,后来逐渐吸取了乡村音乐的因素和黑人音乐并加以创新。迪伦的抗议歌曲对当时青年人的心灵起了巨大的震撼作用,因而促使六十 年代美国青年的大觉醒。
迪伦的抒情诗是至关重要的,虽然现在线条的连贯性已崩溃,但却有丰富的、无数的形象蜂拥而至。他们的景象是具有强大而特殊的梦想逻辑性的内心景象。有时[在歌曲《墓碑布鲁斯》(Tombstone Blues)、《荒凉的街道》(Desolation Row)中]它充满着有关联奇怪的历史人物,有时它们机具抒情性[表现在歌曲《约翰娜的景象》(Visions of Johanna)和12分钟《洛兰兹的忧伤眼睛的女人》(Sad Eyed Lady of the Lowlands)中],使人看到一种把布鲁斯改变成乡村音乐的原型形象。迪伦滑稽而又面无表情的幽默感在《雨天的女人们》(Rainy Day Women)和《豹皮药盒帽》(Leopard Skin Pill Box Hat)中仍明显可见。
迪伦的影响力主要体现在60年代,如果没有迪伦,无疑摇滚乐将走一段弯路,将不会有“披头士”(BGEATLES,THE)的《佩珀军士》(Sgt.Pepper),不会有“滚石”的《乞丐的宴会》(Beggar’s Banquet),也不会有“乐队”的《来自大平克的音乐》(Music form Big Pink),这就是他的影响程度。他对音乐的最主要的贡献,这点也影响了列农和麦卡特尼之后的很多歌手,那就是歌词的深刻寓意与音乐成为同等重要的一部分,从他一开始的抗议歌曲,就展示了他的歌词比他的音乐更浪漫、更激动人心。他对工业国家整个一代人的敏感性的形成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的音乐对理解和分析60年代是至关重要的。
- Re: 今夜蓝调----(2)苏必利尔湖的风posted on 05/16/2008
迪伦的音乐会去过几次,都在麦迪逊广场花园,跟本听不清。
不过反战的目标还是很明显,坚定。只是没有了大众的呼应,可见是
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但他还是个英雄,后来出了个专辑叫
Love and Theft,说是剽窃,可惜原作者说没关系,而他也在标题
上申明得很清晰,喜欢就拿来主义。
这个博客有一些他的谈话(汉译):
http://jakob.blogcn.com/index.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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