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是......
1.花园里的童年
大山的那边是什么?
长大了看书的时候,会发现有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大山的那边还是大山,还有的说大山的那边是大河,是大海。但这些都不对。在我们这儿,大山的那边,是后山。
后山的那边是什么?
没人在意这个问题,如果有哪个多嘴的小孩问这个问题的话,大人们会说:“后山里面有狼虫虎豹。”于是吓的每个小孩都禁了口,他们从这些大人口里得知,每天正晌午的时候,离家稍远一点的田野里就会有“狼推磨”。狼怎么能推磨是没有哪个小孩子可以想象得出来的,他们只是从这句话里体会到狼很有力气并且是极其聪明的,专吃在这时候出来贪玩的小孩子。有时大人们还会对狼吃小孩子的情况作一个精彩的讲解。他们会说到被撕裂的肚皮,滴在地上红红的血以及肚子里面的肠肠脑脑。他们还描述说这样死去的孩子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害怕的样子,那是因为他们肉嫩,不能将表情很好地固定下来,所以死了也像刚睡着的样子。然而这景象并不能给父母以安慰,相反,那些当爹妈的见到这景象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不管是谁,只要看到这么一个可爱的小人儿就这样让狼给糟蹋了,想想就够伤心了,说不定小孩死前还刚刚喊过你大叔、大伯、婶婶、大娘呢。
由于他们描述的如此精确并且声情并茂,再加上在地域的全体与时间的全部上他们一以贯之的恐吓教育,我们孩子们是很少有溜出去到田野里尽情狂欢的。
然而田野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它对我们小孩子的诱惑力是如此巨大:地里各种各样明艳的小花,绿色树丛中欢快鸣叫的各种小鸟,白色蒲公英的种子在天上飞来飞去,河里静静流淌着的清冽河水,岸边以及水中长者的绿油油的水草,不时跳到河里去的青蛙——那是我们循着他们聒噪的叫声一路找过去的——它们那单调而富有节奏的旋律,以“噗嗵”一声清亮的入水作为结尾,到了水中之后,它们往往就势滑翔一段,再拐回头姿势优美的游上来,只露出半个尖尖的小脑袋无声的望着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来访者。有时我们还会随着它们的入水而见到在水中游动的小鱼,同样受到惊吓的它们尾巴一摆,身子一扭,“嗖”地就钻到水草中去了。所有这些都是应该出去的理由,绝对不应该把这么美好的时光浪费在烫的要命的床上,即使有母亲一直不停的扇扇子也不应该。如果没有那座山,没有山那边的后山,当然就不会有狼了,我们小孩子是肯定能说服大人们的,就算没办法说服也敢大胆的溜出去,到外面闻花香,听鸟唱。可惜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如果”而已。事实上我们这儿有山,山后还有后山。而狼也是真实存在的,即使我们这帮孩子们从来也没见过一只狼,甚至连狼是什么样子也搞不清楚,要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画画的话,大家画出来的狼绝对是千姿百态,像我们自个儿一样,甚至可以署上自己的名字了。
尽管这样说,大晌午那辉煌阳光下的田野还是去不得的。大自然那明丽的画卷,只我们小孩子在场时的轻松愉快,我们都是无法享受的。狼的的确确是存在的,不管他们来没来到我们这里。所有的孩子对这一点都是确信无疑的,因为在我们学校教的歌曲里面也有狼的痕迹,那首歌是这么唱的:“小弟弟呀莫躲开,大姐姐呀磨得快,手拉着手儿,唱起了歌儿,我们的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娃哈哈,我们的脸上都笑开颜。”里面那一句“磨得快”就是有狼的证据了。不管别的孩子怎么想,在我的印象中它和“狼推磨”是有直接而神秘的联系的。说直接是因为两句话里都有“磨”,说神秘是因为歌里竟然是姐姐在推磨。因为这首歌的缘故,小时候对自己的姐姐竟有一种畏惧感,包括对其他同伴的姐姐。不过后来逐渐长大了,才发现那是自己听错了,那首歌里唱的不是磨,而是其他的东西,还有最开头的两句歌词我也有听错的地方,那时候我是这样唱的:“我们的祖国似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河南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因为我们在河南,所以歌词里唱的也是河南,我就是这么想,这么唱的。我还想如果换到其他的地方的话,唱的就会变了,比如说北京,四川,或者是黑龙江,我还试着把“河南”换成了“黑龙江”偷偷地唱过几次,那感觉好笑极了。但这些因为不懂事而制造出来的快乐马上就消失了。等我稍大了一点的时候,才知道歌词里唱的根本不是“河南”,而是“和暖”,挺文绉绉的一句歌词,在我听来却是很沮丧的。之后就是“磨”那个词,也是另一个字。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挺不错的,少了快乐,也没了恐惧。
但狼依然是存在的,狼的存在在那天晚上村里一个年长者的故事中又一次得到了加强。年长者们在讲故事时并不动手动脚,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嘴巴没毛的讲述者一样。他们自有一套吸引人的办法,他们恰到好处又不断变化的语气,他们时不时的咳嗽声,他们有些苍老的笑声都是他们吸引人的法宝;他们不会因为来听故事的人多了就飘飘然起来,或者有些紧张而喘出气来,他们讲故事是随意而发的,而这些故事就像藏久了的好酒一样,你只管慢慢地倒出来,其他人自会晓得这酒的好。而且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可以把假的,没有发生过的事讲成真的、发生过的事,同样又可以把真的,发生过的事讲成假的、没有发生过的事。不管是那种情况,听着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用我们当地话说就是:听着挺带劲的。
那位年长者在那天晚上所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2.年长者讲的故事或真实情况
那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年自己都快三十岁了,媳妇还没着落。没办法,旧社会,穷人穷呀,不过也快解放了,那是天擦黑的年月。那时村里有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小伙子,整日无所事事,跟个楞头青一样,游手好闲的,没事总爱跟人打架。有人说他有本事你去打仗呀,那是正儿八经的事,没准还能成个军官什么的,到时候再回来,那才算威风八面呢,呆在自个儿村里打自个儿人算什么本事呀,村里有打不过你的,可也有舍不得打你的。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可那小伙子不吃这一套。他也明白,打仗是要死人的,没准啥时候就轮到自己了,那多不划得来呀 ,只吃了一颗枪子,别得好吃东西一概都吃不上了。所以说他不愿冒这个险 ,还是只呆在村子里混日子。
马上又有人给他找出路来啦。有几个人知道他虽然不愿参军打仗,但心里还是痒痒着想要玩枪的,毕竟,一个大男人再配上一杆枪,那要是走到路山,谁个不羡慕,哪个不害怕呀。于是着几个人就开始时不时地在他耳朵边嘀咕起来。
“到后山里打狼可不错呀,比打仗去强多啦。你看,那么多畜生堆里头,就你一个聪明人,还端着枪,像你这身板,这脑子,只要练上三五个月的,见了那些个虎豹豺狼呀什么的,保准一打一个准,一枪摞到一只,正打眉心,绝对没错儿。而且在林子里也没人管你,不会有当兵去找你的麻烦,再怎么也不会摊上吃枪子儿这档子倒霉事的。”
说完了这伙人看看他,还是下不了决心的样子,又一个就接着说开了。
“在那大林子了不但没人管,相反你有了枪,还能管别人呢。等啥时候走山路的大姑娘、小媳妇打从你路上过的时候,你就端着枪往他人前一站,那可啥都有啦,女人有啦,孩子也有啦,你们一家几口的,在那里吃也不愁,穿也不愁,又不怕当兵的收租。那小日子,啧——”
说话的人说到这里不自主的咂巴一下嘴皮子,好像那小伙子现在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自己眼馋得直流口水。
经他们几个人这么一说,那小伙子楞头青真的就在第二天从村里头消失了,走之前还对他娘说:“娘,我山上去了,你别找我了。”他娘只以为他说着玩呢,也懒得理他。可过了两天还没见他的影子,他娘这才明白,自个儿的儿子真的跑到山上去了,连份干粮也没带就一个人跑到山上去了。她又想起儿子说的那句话,急的抹起眼泪来:“他可从来就没跟我打过招呼呀,这次打招呼啦,我却没听,我这是老糊涂呀,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的儿子上山去喂了狼呀。”哭完了她又想,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地里给他儿子说过,要不他儿子那楞头青怎么会突然间想起要上山呢,他在村子里没人敢招,没人敢惹的,吃饭也用不着自己这个当娘的给他做,他怎么会想起要上山呢。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的气有处发了。那天她从天擦黑的时候开始骂,从村东头骂到村西头,又从村南头骂到村北头,骂完了还觉得有力气,于是又接着骂家里养的畜生。那些鸡呀,狗的什么的可没出过这种坏主意,听她一骂,心里不服,都开始叫唤起来。因此那一整夜村里没一个人能睡得着觉。
楞头青小伙子真个到山上去了,而且到的还是后山,因为后山里狼才多,到后山才有资格拿枪,这些都是他两年多后从后山里回来后亲口对我们大伙说的。看他说话时那种神气劲,哎!
说到这儿年长者叹了口气,像是在回顾过去,也像是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能也上山去。我们几个孩子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是说当时咂吧嘴皮子的是不是就是他。但只是一闪念而已,马上他又开始讲那个楞头青的故事了。
过了两年多后,楞头青回来了。村里人这次见他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人敢叫他楞头青了,他那胡子拉碴的样子,更加壮实的身躯,又粗又硬的胳膊,浓密杂乱的头发,还有发亮的眼珠照到哪里哪就有光彩;背上背着个打了卷的东西,卷的瓷瓷实实的。最显眼的还算那杆长筒猎枪了,枪管被擦得乌黑发亮,所有这些都在告诉村里人:我现在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猎人了。
等村里人都认出是他之后,把他圈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要他讲有关山那边也就是后山上的事。于是楞头青猎人就把背山打着卷的东西卸了下来,放在地上,自己安稳地坐在上面,开始了他极为精彩的讲述。当然这些都是年长者一个人讲的,但他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个楞头青。
3.愣头青猎人对后山情况的描述
后山确实是个很大很密实的林子,那里的树有很多都是两三个人合抱才能抱得住的。站在林子里,就是大晴天也望不到太阳,所以辨别方向是最重要的。可有时候因为你不辨方向反而更好,我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撞到我师傅的,那时他正在跟踪一只老虎,也叫大虫。我们说的“狼虫虎豹”不是四种野兽,只是三种,因为“虫”和“虎”一样,都是大老虎,而这后山上只有两种,就是狼和虎,豹子是没有的,因为它怕老虎,也因为豹子根本不会在密林里生活。
我那师傅碰到我后,起先并不想教我打猎,他嫌我是咱们这儿的人,再怎么教也不会学的好的。可我不管,我说我就是要当猎人,还要当好猎人,我是一个人来到这儿的,来之前对这儿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们村里人都管我叫愣头青,可我来了就决不能再回去,就是回去也要成了猎人之后,现在你要是不收留我叫我当猎人的话,我就要死在这林子里了,被什么东西吃了也没个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给我娘报这个丧。我师傅看我确实楞头青的样子,就知道磨不过我,只好咬咬牙狠狠心,说,那行,你先跟着我把这只老虎打下来再说,打得来我就当你师傅,打不来你可不能当我徒弟,我给你指条路,你自个儿回家去吧,路上有没有野兽劫你,我也就不管了,不就是一个楞头青么。我一听,有门儿,就跟着师傅山上山下找那只老虎。嘿 ,算我运气好,也算我师傅本领高,手艺精,那老虎被我们碰上了。我师傅把它引进了早已设好的大圈套,把它套住了,套牢了,又给了他一枪。它死了,我也就有了活路了。
以后的八九个月里我就跟着师傅在后山上打猎。起先我有些吃不消,身子慢慢瘦得不成样子了,可力气却长了许多。师傅说你们那边的肉都不瓷实,松松沓沓的,没力气,你这是要脱了以前的那身肉,长出这林子里猎人才有的肉来。他说得真不错,又过了一个月,等我瘦到不能再瘦时,就又开始胖起来,开始长猎人才有的肉来。等两个月过后我的肉都长结实了,师傅就跟我说,你现在已经是猎人了,以后你一个人就可以走这林子了,就是夜里也用不着怕了,只要你没有那么背运。接着他又说,按山上规矩,我该准备谢师宴了。那里所说的谢师宴可不比我们这里,摆桌酒席就行了,后山上猎人的谢师宴就是自己独个儿打一只老虎回来,只有这样你才算出师,师傅才敢在别人面前说这是我的徒弟,要不收个连一只老虎都打不到的徒弟是要遭人耻笑的。
我听了师傅的话,拿了师傅给我的猎枪(就这家伙),一个人出去猎老虎去了。整整十二天,到第十二天底上我才发现一只老虎的踪迹。我用师傅教的方法(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只有用你师傅教的方法猎到的老虎才可以当谢师宴送给师傅),把它给套住了,对准眉心,就是它额头上“王”字正中间的地方给了它一枪。就这样我出师了,开始自己打猎,过自己的日子了。哎呀,一直到那时候我才有机会去欣赏这林子里各种各样的动物。我发现林子里有一种叫落果鸟的,专吃落在地上的果子,而且只吃那一种果子,其他的一概不吃,山上的人告诉我说这种鸟脑袋笨,分不清长在树上的果子是熟了还是涩的,于是只好吃落在地上的果子,因为落在地上的大多是熟透了的。可它们不知道,被虫子蛀了的果子也会落到地上的,看起来也像熟透了,吃到这种果子的鸟儿就会被藏在果子里的虫子吓的飞起来 ,其他的鸟儿就笑它,还不准它再吃地上的果子。到最后饿得不行了,这只鸟只好吃还在树上的果子。这样的情况不是极少数的鸟儿才发生的,到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几乎每只落果鸟都会啄到一颗有虫蛀的果子,于是他们又会抢起树上的果子来吃,这时果子当然也都成熟了,果子多的也足可以让每只鸟儿都填饱肚子。等秋天过完的时候,果子也少了,它们有的被活活饿死,因为它们不吃别的果子,有的开始往南方飞,到其他地方找这种果子吃。我对这鸟儿挺好奇的,可山里人不觉得什么,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平时的时候他们也和我们差不多,就是刚到的时候有点不习惯,不习惯他们的长相,也不喜欢他们说话的声调。可时间稍一长,就觉得跟在家里一样了。那地方的人小的时候都跟小兽差不多,等长大了,成人了,就会成为打野兽的猎人了。
4、年长者以自己口吻的描述
经过愣头青猎人这么一说,村里人立马开始敬重起他来,有人想摸摸他的枪,有人要和他搬手腕子比力气,还有的说想看看他正坐着的那卷东西。
“哦,这东西啊,这是三张狼皮,我自己打的,把他们的皮都剥了下来。”楞头青猎人一提起打猎就两眼放光,“在林子里打猎,身子乏了就躺在上面,又暖和又防潮,就是有狼来了也可以睡个安稳觉。”说着楞头青猎人就把那卷东西解开,一张一张地拿开了摊在地上,村里人就开了眼了,见到了三张干巴巴黑青色的狼皮,说不定哪匹狼一年前还到处乱窜,要刁村里人的家畜呢。
“原来狼就这么样!”
“像条大狼狗。”
“比大狼狗要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站在边上对那三张狼皮指指画画的,却没有人敢走近了去摸摸。楞头青猎人看出来了,就让三个人回去抬了三张大木板,拿钉子把那三张狼皮钉牢了,然后拿着枪往后走了一百多步,什么话也没说,端起枪瞄准了。村里人一看,知道这是亮枪法呢,都恭恭敬敬的站立两旁,留出一条道来好让子弹穿过去,有几个胆小的还不停的往人群里钻。
"嘣","嘣","嘣".
虽说当时正在打仗,也没少听见枪声,但离枪口这么近,又是长筒猎枪,所以那枪声还是让村里人吃惊不少。他们只看见三股白烟依次从楞头青猎人枪口那儿冒出来,谁也没看见子弹是怎么飞过去的。
楞头青打完这三枪后走过去,给围观的人指出那三个枪眼。最左边,打到了那张狼皮的左眼上,子弹陷进了木板里,又从另一面探出了头;最右边,打到了那张狼皮的右眼上,子弹同样陷进了木板里,也从另一面探出了头;中间那个正好打中狼皮的鼻尖。


“好枪法呀,实在好枪法。”
“真成了猎人了,咱村多少年了可就出这一个呀。”
过了大半晌的功夫,才有人伸大拇指开始夸赞起来。
楞头青猎人只是笑笑,让人把那三张狼皮又揭了下来.有了子弹的帮助,村里人都不怕这狼皮了,毕竟也只是几张空狼皮而已,干吗要怕它呢。卷起了狼皮铺盖,楞头青这才回家见自己的老娘。他身后一大群人跟着,那架势真跟当了大官回乡一样。
当天晚上天气也热,到大街上凉快的人也多.到了三更天,当人们熟睡的时候,被一个小子的哭声惊醒了,有几个人起来,凭着白天看过狼皮的经历,他们认出了那是一匹狼。
“狼来了!”
只一声,整个村子都醒了,可等大伙回过神来,狼早已没了踪影了。只有那个孩子小腿肚上深深的狼印,证明狼真的来过。
楞头青猎人提着枪跑过来,就着月光看了看那小孩子的伤口,一句话没说,回到家里又把狼皮铺盖背上。到了最后才又对他娘说:“娘,我上山去了。”他娘知道自己拦不住,就没拦,只是跟在他后面哭,可楞头青在说过那句话之后,头也不回的又到大山里去了,他觉得有自己在这里还有狼敢来,这让他受不了。
也算他走得快,他要是迟走一天的话,估计就再也走不了了。他走的第二天,那些当兵的就来搜查他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兵的听人报告说我们村里刚来了一个猎人,长得结结实实的,枪法贼准。他们就认为这个猎人会跟他们对着干,因为不知道他是站在那一边的。等确定楞头青猎人真的又跑到山上去了之后,他们又赶快撤回去了。村里人正纳闷呢:怎么这一次这么快就回去了。谁曾想,没过三天,这帮子害人精就投降八路军了,咱们这个县也顺利解放了。全村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楞头青他娘哭自己儿子走的太急了,没赶上好日子。
也说呢,楞头青猎人这一去就再没回来,都四五十年了,也没人知道他在还是不在。解放以后,大家伙也很少提起猎人来了,因为在山脚下修了铁路之后,过的火车慢慢多了,狼来的也就慢慢少了。
5.关于火车的断想
火车是用来运东西,用来运人的,这谁都知道。可很少有人认识到山脚下在修了铁路之后,后山上的狼就很少下来了,在这几年更像是绝迹了似的。
这一点确实让村里人很兴奋,他们想,人多了,也越来越能了,随便做点什么就连带着解决了很多别的问题,这种强大甚至把多年来村里人的恐惧感连根拔起,扔到不知道那里的小角落里去了,于是就有人开始对火车这个铁家伙产生美好联想了。
在所有这些联想中,最奇特,因而也最引人注目,不过却被大人们说成是傻瓜想法的是这样一个联想:建一条与这座山以及后山加起来宽度一样的铁轨,再造出一辆在上面行驶的大火车,列车长开火车的时候,拉一下绳子,这大火车就发出震动整座山的宏大鼻音,紧接着,“轰、轰、轰”,“轰轰轰”的,大大的火车头拖着与它一般大小的火车就堂而皇之掠过这座大山了。
这样的想象确实大胆,但没人能去实现它,他的产生归结起来其实还是一句话:大山那边是什么?因为最先说出这种想法的人在说了这个庞大的构想之后又接着说:“要是这辆火车建成了,我们做在火车上,往这边一看,是我们这里;往那边一看,就是大山那边的地方。在火车开动之前我们还可以跟站在车那边的人聊聊天,也知道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过的。”
也难怪,一直到现在,村子里也没人能对山那边的世界说个明白,哪怕说个大概的也没有。年轻人想出这怪招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村子里没人敢越过大山以及它之后的后山,去到山那边的世界。他们在等,在观望,希望山那边有人会首先越过后山,再越过大山,最后到我们这里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坐在沙发上了解山那边的种种是非了。
等待总是含着消极因素在里面的,但无疑,它又满含希望。而且这一次,村里这些人的等待竟然成为现实了。
6.与山那边人一次极不平常的对话
那天中午的时候,不知从谁口中传出的消息:一个山那边的人来村子里访问来了。怎么说呢,时代前进了,我们村子里连“访问”也用上了。
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但这句话的效果是不言而喻的。不多会儿功夫,村北头就聚集了一大帮人。人群中心站着那个山那边来的那个人。那人的长相确实如几十年前我们村里楞头青猎人说的那样,有点怪。等他说话时就更怪了,我们竟然一句话也听不懂,只有一个字还算可以领会,那就是“山”。再加上他不停的比划山的样子,用力往所有人都神往的那个地方指,因此人们就更加确信了他的身份。
可是怎么交流呢?他说的话与我们这儿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好像不只在距离上差了几座山。
山那边的人疑惑的看着我们,眼里渐渐少了神采,动作也慢慢没了力气。他往四周看看。当看到我时,立刻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村里人见他向我微笑着走过来,也都把目光投注到我身上。想吧,那种感觉,比你朝思暮想着的单相思对象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入怀抱时还要紧张不安。当然,更多的还是兴奋。当时情境下的我就是这种感觉。
那人走到我面前后,用手比划起了写字的动作。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之所以要找我,大概是因为我带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缘故。我赶紧摸摸身上,谢天谢地,笔和纸都有,这让我大松了一口气,要不这脸面丢的可大了。我把这些双手递给了他。
他高兴的操起笔来就写。
“我刚走完三天三夜的山路,现在饿的受不了啦,能不能给点饭吃。”
这是他写的第一句话,这让许多人丧气窝火,以为是山那边来的,想不到来了一个要饭吃的。可其他人说了,他不是说走了三天三夜的山路么,那不就是从山那边过来的么。他们这些人一说,大伙又来了兴致,并且一致推选我做代表,与这个山那边来的人纸上交谈。
“你先说说你是哪里人。”我按照大伙的意思写了这句话。
“我是那座大山那边来的。”那边马上写了一句,好早点吃上饭。大街上中午饭的香味已经无所顾忌的弥漫开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穿越那些大山可是非常危险的。”
“没办法,我是奉了使命来的。”
“谁交给你的使命?”
“我们那儿的所有人。”
“是什么使命?”所有的人都期待着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去找回大山里逃走的一匹狼。”有专门传话的提高了嗓门,把这句话报告给大伙听。
“狼跑了是好事,你们为什么要追回来?”
“因为它吃了我们那儿两个小孩子。”
“听呀,那匹狼吃了他们两个小孩子,所以那里的人命令他去吧那匹狼找回来。”传话的嘶声力竭,满含崇敬。
“找到之后呢,把他杀死?”
“不,把他带回到山林里。”
“哎呀,他只把那匹狼带回到山林里,不杀死它,是不是要等孩子的父母亲手杀死这匹狼呢?”传话的显得激情四溢,有点煽情的味道了。
“到山林里之后,由你们那儿的人决定谁来杀他么?”
“不是,让它再继续活下去。”
“天哪,他们根本就不会杀那匹狼,而是让它继续自由自在的在山林里活下去。”传话的语言里显出不安与鄙夷的情绪来。
“为什么不杀死它?你们不怕它再吃你们的孩子么?”
“这是我们那儿的规矩。小孩子被狼吃了,但并不是死了,他的生命只不过转移到狼身上去罢了。如果把狼杀了,孩子也就死了。”
“大家要支棱起耳朵听好了,他们那儿以为孩子只是被狼吃了,并没有死,他们的生命已经转移到那匹狼的身上去了。哈,你们当中有谁听到过这样的怪事,赶快说出来也让大伙听听。”大伙有些不相信传话人了,他们想这家伙是不是发挥的太离谱了。
“你们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做的么?”
“我知道你们不会理解的,但我们世世代代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哪天孩子的亲人想孩子了,他们就会到山林里找这匹狼。”
“哈,他还说我们不理解他们的做法,谁会理解呢,孩子的亲人见了吃孩子的狼就像见到孩子一样。真是笑死人了。”
“那这些人不怕狼把他们也吃了么?”
“不会的,一般不会的。狼在见到这些人时,真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它知道这些人不会害它,所以它也不会吃这些人。”
“越说越离谱了,狼开始有人情味了,见了那些父母就像孩子见了爹娘一样。”
“你就是为了这个使命去找狼的么?”
“不只这一点,我必须要把狼找回来,还因为每一匹狼都相应的对应我们那儿的几个人,如果狼出去不再回来的话,过一段时间这些人也会不明不白的消失掉的。”
“天啊,我知道了,这家伙是个巫师,一定是的,狼怎么会和人的消失有关呢?我看一定是他把那些人害了,然后编出这样的鬼话蒙人。”
“是不是有人在捣鬼,而你们却不知道?”
“不是,因为这种情况一百年才出现一次,不可能是谁在暗中捣鬼。”
“怎么会呢?他说这种情况一百年才出现一次,不会有谁捣鬼的。”
现在连传话的也开始迷惑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是的,我们那儿的人必须伴随着狼才能活下去。”
“听见了么,只有狼在的情况下他们才能活下去,而我们总是在担心狼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到来。”
“那好,是这样,我们马上把饭给你送来。”
“那就谢谢了。”
就这样,我们的对话结束了,这座大山两边人的对话结束了。我们这里的人和他那里的人还是隔着几重山,几重搬不走移不动的山,并且山里还有狼虫虎豹在阻挡我们的交流,以至我们两处地方的人差别竟会这么大,几乎无法交流。
正如这场对话所说明的,我们这里的人会嘲笑他们那边人的落后,而他们那边的人呢,大概也会嘲笑我们吧。
也许那句话说得有道理:山的那边还是山,是无法理解的山,像楞头青猎人启示给我们的那样,不到山里是不会真切领会到那里的一切的。
至于后来那个人有没有找回那匹狼,他的使命有没有完成,这些都赖不着我们什么事了。
01.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