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谈风月】烟花烂漫双月湾
去年我去平海镇远距离徒步回来之后,有两个事儿一直惦记在心上,一个是找机会去双月湾的沙滩上露营一晚,还有一个是去看看那过城门而未入的平海古城。我怎么也忘不了双月湾那绵延达十几公里银色沙滩的细软和宁静,我想入了夜,那里定是编织梦境的好地方。
双月湾以插进大海的岬角为界,左右各呈一弯新月型,因此得名。港口小镇就坐落在岬角的冲积低地上,低矮的居民住宅连接着左右的两弯月。大约在临近傍晚的时刻,我们登上岬角的制高点观景台,左侧的大亚湾和右侧的南海尽收眼底,两块细长的沙滩沿着岸边伸向遥远的大海尽头。夕阳投下柔和的光线,把大海装饰成银色或者是半金色,波光粼粼。山顶上有微风,拂着面。山下面,渔船正在陆续归来,进了港。
在小镇用过晚餐,车子便沿着海滨坑坑洼洼的乡下公路前行,夜色越来越浓,车灯光照亮了公路前方很远,又想起了大卫•林奇那条著名的Mulholland Drive。人生要是能永远地行走着,走向未知,不再停歇,该是最好。我惧怕停下来,停下来会让人窒息,停下来生命便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可是,总要停下来的。
帐篷大约有两年没用了,在距沙滩不远的一家乡村旅馆门楼房顶安营,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奔向沙滩。双月湾不孚我望,是夜海风轻扬,满天繁星。海浪温柔地涌向沙滩,一波又一波,无止无休。西南的夜空上有半弯月,把光都投在海面上。海水里能看见稀稀落落的人,或游泳,或嬉戏,或倾谈。叫了清扬兄弟,两个人沿着沙滩西行,左面是海潮的声音,右面是麻黄树或者柏树直刺刺地挺向空中。命运多舛的梵高和他的Starry night就在眼前,就是这样的夜晚,就是那样令人不可思议的柏树,就是那样一种令人心动的迷惘和孤独。漫步至人迹皆无处,前方一面黑暗,不好再走,于是便折转回来。那时候,月亮快要掉到海里去了。
夜里,年轻人们很疯狂。在旅馆的院子里撑起了两张桌子,一张打牌,一张饮酒。打牌输了的,要跑到沙滩上,对着大海说“我是傻瓜”,于是我几次听到有人在沙滩寂静的夜空下嚎叫着“我是傻瓜,你们听到没?”院子里有人回应,“没听着,声音太小。”接着,沙滩上便再嚎一声,“我是傻瓜,我是傻瓜。”院子里的人便群笑。饮酒的人歪歪斜斜,换着一首又一首过了时的流行歌曲,不过在这乡下的夜里,无论是如何跑调儿的歌曲听得都是那样完美。上个晚上和朋友醉酒至夤夜,不能再多喝,胃受不了,打牌也提不起精神来,便搬了张椅子,坐在那里看他们行乐。看得倦了,再一个人去海边,听大海的声音。
平海古城是着实让我遗憾了一把。第二天一早前往古城,等进了城里,极度失望。古城除了四个城门楼以外,古风荡然无存。古城建于明朝洪武18年,即公元1385年,最早和深圳的大鹏守御千户所一样,也是一座军事防卫工事。由于早年防卫兵将多调自内地各处,方言杂多,于是便产生了一种以北京语音为基础、融广州话、客家话、潮汕话为一体的独特方言“军声”,大鹏所城也留有类似的古老奇特方言,但目前随着留守老年人的辞世,军声正在快速地消失。国内鲜有人研究军声,倒是一位德国人做博士论文,曾在大鹏所城呆了好久。平海古城内的民居已完全被改造为现代式样,就连那几个门楼子也没有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处理,外墙贴上了一层光亮的马赛克,已经非今非古。古城里有些民风传了下来,比如哪个家族生了男孩,便在门口挂一盏小灯;再比如古城人信奉各种各样的神灵,家家门口上都贴着很多的保佑符箓,而且城内庙多。我走了很多的庙,有祭拜关公的,有祭拜谭公的,也有城隍庙,还有祭拜未名神灵的,哪个庙都点灯燃香,虽然无人,但见得出古城人的虔诚。有信仰是好的,有信仰的人有原则,如今城市人多没了信仰,没信仰就很容易失了原则,没有原则的人,最容易自私自利,最容易败坏传统。
古城大,巷子多,转来转去,就和别人走散了。一个人走也好,难得享受孤独的专利。有一段太阳高照,我走累了,在一棵大榕树下休息,有个女人正在逗弄她的婴儿,那小孩看起来和我的女儿差不多大小,见了我就笑起来。我坐在一边,一位正在剥鱼的老阿婆问我从哪里来,我听不懂老人的话,逗孩子的女人就帮我译,我告诉她从深圳来。老阿婆问我平海好不好?我说好。离开的时候,女人走很远给我指点通往北门城楼的巷子,好像问路的传统曾消失了很久。不是不会问路,而是不愿意问路,我在深圳问路,没有一个人有那样的耐心,最通常的答复都是“不知道”。有时候我知道其实被问路的人懂得,但是他懒得去回复一个陌生人,换句话说,花费精力恢复一个人陌生人不值得,没有意义。我常常喜欢走那些古旧的地方,可能我下意识地知道传统并没有彻底地消失,文化也从来就没有断裂,不过它们都隐藏在乡下,隐藏在很陌生的地方。走在陌生和乡鄙的地方,一种最朴素最原始的情感才能被激发出来,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被感动了。
在平海,最令我记忆的还是那个沙滩的夜。年轻人们都在玩牌,我就一个人走去沙滩。有人在远处燃放烟花,烟花升进夜空,爆发出绚烂夺目的光彩。烟花不停,索性就坐在沙上看。海潮声声,又要临近子夜了。我喜欢和更年轻些的朋友们在一起玩,可是总有些莫名的恐惧,我看见年轻人逼人的青春,总想起自己年华的易去。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我的那些春光都如夜空里的烟花般,转瞬即逝了,你想留却也留不住。我们挣扎着为钱而生存,我们用钱能买来许多东西,唯独买不回青春。烟花也好,总还是在夜里灿烂一次,而过去的时光呢,没了踪影,了无痕迹。
那夜他们玩得更晚,凌晨三点左右才入帐休息。我躺下得早,却怎么也没有睡着,大海的声音一阵阵袭来。第二天我才知道,同一时刻,我的另一群朋友正在另一处海滨裸奔,为什么要裸奔?我想,生活太单调了,那么深的夜里,他们也是想在沙滩上追回消失的青春吧。
2007/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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