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健--被遗忘的人被遗忘的歌
[ 作者:李皖 转贴自:我的唱片 ]
侯德健在唱《归去来兮》、《龙的传人》时,罗大佑在干什么?翻开历史资料我们知道:
1977、1978年,罗大佑在医学院上学,写《闪亮的日子》刘文正作情歌,沉吟于风花雪月。而侯德健已在真切地感悟生命中深深的悲悼。现在我们惯于将罗大佑视为开启了台湾流行音乐的人,惯于将《之乎者也》视为台湾流行音乐的第一张重量之作,惯于将台湾流行音乐的重量集于罗大佑一人,文化关怀、社会良心,抗议、批判、反省、思考,以为都是从罗大佑开始的。当我翻阅1993年台湾流行音乐界人士共同评选的"台湾流行音乐百张最佳专辑"时,深深地感到侯的存在已被人们完完全全地忘掉了。
比如说,人们都知道罗大佑的《未来的主人翁》,而谁能知道侯德健也有一首名字一模一样的《未来的主人翁》;人们都知道罗大佑改编了王洛宾的《青春舞曲》,又有谁知道在侯德健那里还有一首改编得更惊人、气势上更磅礴的《青春舞曲》?
在用音乐思考的道路上,侯德健是第一个启程的人。之后我们看到了罗大佑,在他身上有侯德健孤独的、淡淡的影子。
侯德健虚与委蛇的历史,他辗转于两岸的反复,都使人对他的真诚深深地生疑,太容易把他看作一个首尾两端的人、一个政治上的摇摆者、一个风派人物。但谁又了解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呢?如果我们深入那些歌曲,离开那面太简单化太容易变形的政治哈哈镜,我们或许会依稀抚摸到那颗敏感执着又矛盾重重的心。侯德健是狂热的,梦想的,冲动的,不安的,是这一代虚幻的理想主义的一个典型代表。他热爱信念却又没有信念,坚守理想而理想的内部却空无一物。
第一次感受到《龙的传人续篇》,已是这首歌写成十一年之后,一下子就被震撼了。当年,侯德健把它录制到大陆第一张作品集时没有注意到它,后来搜索着听了那么多的台湾流行乐代表作,还是没有注意到它。那天,也就是1993年春季, 偶尔在一个小店的柜台里发现尘灰满面的《新鞋子、旧鞋子》,想买回去忆忆旧,不料听后却像被狠狠砸了一砖头:一首无比壮美的歌,居然被自己埋没了整整一个青春──《龙的传人续篇》,应该是听过它的吧?只是那时的听歌人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听过后浑然无觉;再次听已是成年以后,才知道哪里才有真正的瑰宝。
侯德健创作这首歌的年代是1980-1982,录制是1984,在台期间录没录过?不知道。歌者一开首便将自己置于一个岁岁年年生生世世永远不可能终止也永远不可能正确选择的命运的关口:
嘿唉!昨天的风吹不动今天的树;嘿唉!今天的树晒不到明天的阳光。光阴总是拼命向前,谁也不能让青春转回头。你也不能,我也不能,哭也不能,笑也不能……
两支芦笙交织出忧患的、悲凉的沉思,沉思的人被笼罩在巨大的命运之下──哭也不能,笑也不能,他沉吟着,面对着那似乎不可能有丝毫改变的对每一个人都会是一模一样的结局,该怎么样呢?
"虽然春天不能永恒,冬天绝对不是结论"──歌曲随即将主题曲由《何苦如此》转向《花开花谢》,侯德健改变了嗓音,从咏叹变为画外音,象一个置身世外的灵魂在地球的上空默默注视着人世间生生世世的轮回:
你看那太阳它日日夜夜,再看那花儿们岁岁年年,多少人多少年唱一首歌,我们在唱它到永永远远。
浮云悠悠突然收拢,紧接着接上了绚烂之极的急弓和快板,我们听到了人类辉煌的颂歌── 男女声部热烈的轮唱──《青春舞曲》。" 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就唱这两句,不断反复不断丰厚乐声人声越汇越大直至无比壮阔。随着人声渐远一代人渐远,芦笙再次浮起,管弦和钢琴载着一支竹笛对《花开花谢》作幽幽的变奏,很多岁月就这么过去了。
人声再次响起已是多少年后?还是那个沉思者,还是那个独唱的男声,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整个人类在附和着他:两队男女在背景上衬出广阔的合唱,这一首歌叫《永永远远》:
天地之间,五千多年,花谢花儿开,放过五千遍。
太阳下山,太阳上山,日日夜夜,黑白多少年。
多少黑白夜,多少岁岁年,我们老祖先,经营到今天。
不变的天,一样大地,天和地之间,我们永永远远。
不同于《龙的传人》的中国主题,《龙的传人续篇》虽然仍在关注这片土地,却远远超出了仅限于中国人的主旨。《龙的传人续篇》是人类命运的追索,是对生命生生绵延的赞歌,是一支远比《龙的传人》更宏伟、更深刻也更有价值的歌曲。也许它出现的太早,也许它曲式太复杂,也许它因为更开阔的视野反引不起中国人的共鸣,总之它被自始至终彻彻底底静静悄悄地埋没了。
此后,1988年,在再次制作个人专辑时,侯德健翻玩了罗大佑的两首歌。
对一个我唱我歌的艺术家来说,这是自我衰退的典型征兆,然而却让人从中看到侯罗两人在艺术上的亲近和缘分。就某一个传统而言,侯罗原本就是一体:
侯德健是启蒙者,罗大佑是继承人,虽然后者的光芒在很多地方盖过了老师,其实却是历史的无情戏法使然。
事实上在中国的流行音乐史上,侯德健始终有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地位:
他的人生哲学(不只限于对政治一类社会问题的思索),他在中国音乐运用上的雄辩和彻底(很少照搬西式民谣或摇滚的语汇),他的我行我素和独来独往(几乎不讨好哪类听众也从来没有进入过商业),不仅为罗大佑所不及,也远远超出了任何一位听者的想象。
相对于罗大佑一不小心就露出来的急切的文化功利心,可以给侯德健四个字:真诚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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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个没找到原作者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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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再来提他,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谁还会记得侯德健?
八十年代的台湾歌手,只有罗大佑还余音未绝。2001年,罗大佑在北京工体演唱,盛况空前,观众据说有六万之众。我没有凑那个热闹,宁愿在家里看电视。那场演唱会的气氛,后来被媒体一再渲染。当时我就在想,那些如醉如狂的“佑派”,不知有没有人,还会想起侯德健?
在我的心目中,台湾有四大音乐人不能不提:李寿全、梁弘志、罗大佑、侯德健。他们都曾是电影《搭错车》的音乐主力:《一样的月光》(李寿全)、《请跟我来》(梁弘志)、《是否》(罗大佑)、《酒干倘卖无》《侯德健》。就凭这四首歌,他们在华语歌坛的高度,至今也难有人企及。
侯德健进入我们的视野,是在八十年代。那是一个启蒙和试验的年代,举国对政治和艺术的激情,今人难以想像。那时侯,我们没有CD,没有MP3,但对音乐之贪婪,真可以用暴饮来形容。有很多年轻人,都喜欢背一大包磁带,拎着收录机,把音量开得巨大,在街头上招摇过市。正是在那时,当台湾校园歌曲席卷全国,侯德健携一把吉他,来到大陆。
T恤、牛仔裤、吉他、清瘦的面容、略带喑哑的歌喉,这是当时常常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形象。一度,这形象令我羡慕。
说来奇怪,那时对他的好感,并不是因为那首《龙的传人》。那种近乎口号式的直白,我一直不以为然。即使从文学的眼光来看,歌词也并非无可挑剔。
而真正让我开始注意他,并无法等闲视之的,却是他写于新疆的《歌词1983》。有些令人叫绝的段落,我至今还能背得:
想当年,谁不是
为了理想而理想?
说从前,谁愿意
为了抬杠而抬杠?
想起当年,谁又不是
站在不同的立场,望着相同的方向?
说到从前,谁又愿意
只是为了不一样,就拼了命的不一样?
而有些沧桑的句子,以苍凉的音乐为背景,用他那极富特质的声音浅吟低诵,也引得人思绪茫茫:
关于我从何处来,要往哪里去;
关于可去不可去,能来不能来;
关于有与没有,以及够与不够;
关于爱与不爱,以及该与不该;
关于星星、月亮与太阳,
以及春花秋月何时开;
关于鸦片战争以及八国联军,
关于1840,以及1997;
以及关于曾经太左而太右,
或者关于太右而太左;
以及关于曾经瞻前而不顾后,
或者关于顾后却忘了前瞻;
以及或者关于究竟哪一年,
我们才能够瞻前又顾后;
或者以及关于究竟哪一天,
我们才能够不左也不右。
这样的句子,明白,深远,由人生而及民族和国家,直指大的命题,绝对是大手笔。即使像罗大佑,在这个方面,也未必能够超越。
而写于更早的《归去来兮》,也让我闻之心动。我惊异于他的感悟力。我想像不出,何以他在二十多岁,便能悟到生命之沧桑。歌刚一开头,就荡气回肠。一声“归去来兮”,由高忽低,衬着悲凉的琴声,一下子令人鼻酸: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
是多少年来的徘徊,
啊,究竟苍白了多少年?
是多少年来的等待,
啊,究竟颤抖了多少年……
归去来兮,心琴将芜,心琴将芜。
是谁忘记了你们任你们荒芜?
放声高歌呀拼命地唱,
让我沙哑的歌喉洗尽你的愁;
拨拨琴弦啊重重地敲,
让我满手的厚茧磨尽你的锈……
还有那首《喂,老张》,《夜行货车》的插曲,写一个从大陆到台湾的老兵,也久久难忘。大约是87年的一个下午,在长沙和朋友一起去看的那个电影。依稀还记得一个画面:旷野中暮色苍茫,天地人融为一体,一个苍老的身影在踽踽独行。这时,一丝沉郁的歌声忽起:
喂,老张,
你看来有点心伤,
是心情不好,还是工作太忙?
别说你什么都不想,
我知道有一件事,
你永远不能遗忘。
喂,老张,
这一家之主真不好当。
晚上加班,天不亮又起床,
可除了薪水,什么都上涨,
你究竟为谁辛苦?
你究竟为谁在忙?
歌声开始时微弱而低沉,似自言自语;越往后唱,越感悲凉:
昨天今天还不都一样,
今晚天黑,明早又天亮,
猜不透你怎么想……
而到了后面,竟变得忧愤起来,合唱声如排山倒海,一浪一浪,冲击着人的心灵:
喂,老张……
想过去年轻神气的排长,
不正是今天你自己老张?
想从前青梅竹马的姑娘,
却不是明天你要娶的新娘。
姑娘新娘还不都一样?
前前后后都嫁给你老张。
把今天的老张比年轻的排长,
这相片旧了有点发黄。
非常奇怪,不知是否评论界的麻木,或是另有隐情,这首侯德健的力作,从来无人提及。而在我看来,若中国八十年代的电影音乐史,漏掉这一首,则绝对是败笔。
比之众口传唱的《龙的传人》,我倒是觉得,那首《龙的传人续篇》,虽默默无闻,却更有大境界。念天地之悠悠,一阵苍凉的笛声,让我们的目光,至更深更远处,仿佛于远古洪荒,看到了先祖的身影:
你看那太阳它日日夜夜,
再看那花儿们岁岁年年。
多少人多少年唱一首歌,
我们在唱它到永永远远。
……
天地之间,五千多年。
花谢花儿开,放过五千遍。
太阳下山,太阳上山。
日日夜夜,黑白过多少年。
多少黑白夜,多少岁岁年,
我们老祖先,经营到今天。
不变的天,一样大地。
天和地之间,我们永永远远。
听这样的旋律,独怆然而涕下。那种悠远的历史感,真让人一唱三叹。将这样的情怀放大,更好像看到全人类,一代接一代,路漫漫其修远,在不倦地求索、跋涉……
八十年代末,一阵轰轰烈烈之后,侯德健便彻底在大陆销声匿迹。差不多有十几年了,便再没有听过他的歌。早先收集的一些带子,却因为被朋友借走而一去无踪。有一阵子,我跑遍了音像店,也找不到一盒侯德健的带子。
2003年,蓦生怀旧之情。那一个晚上,我疯了一样,不眠不休,差不多折腾至凌晨4点,才将侯德健几乎所有的歌,一网打尽。
一边下载,一边试听,满心是久别重逢的激动。一曲《Will I Need To Be Alone》,透着伤感,一下子让我沉浸于旧梦。
后来在网上我才知道,1992年,侯德健去了新西兰,一去七年,潜心于《周易》;1998年,又返回台湾,以占卜为业,测风水,看面相,后再与歌坛无涉。
渐渐地,侯德健为世人遗忘。
能写,能弹,能唱,才思横溢。有好长时间我都琢磨不透,像他这样的天才歌手,何以会突然从歌坛消失,摇身一变,成了算命先生?
不知他在电视上,看着一同出道的罗大佑,还那样风光火爆,会作何感想?
可能,以他道行之深,作这样的选择,有他的理由。
可能,侯德健早已看透:舞榭歌台,容不得老脸。
也许,对他而言,失去了政治的激情,即失去了支撑。当社会急剧转型,商业味越来越浓,他可能感到了回音的稀落。
不愿妥协,而又力不从心,便无法苦苦撑着,再故作前卫、反叛的姿态。他不想在我们面前,再吃力地嘶喊。更不想老泪纵横,让我们与他同台,去凭吊逝去的青春。
或许,他发现了比音乐更深的世界。繁华过后,忽不求闻达,自甘寂寞,一头扎进中国文化的长河,并直抵源头。往深里看,这又是一种道行。
于是,在我们毫无知觉时,他选择了离别,渐行渐远。他唯一可做的,是研究《周易》;我们唯一可做的,是叹息和怀念。
过了九十年代,我的音乐听觉开始苛刻。很多新冒出的歌手,我不知其名。汽车上听调频,只要稍觉味道不对,便立马切换频道。有太多颠三倒四的东西,我充耳不闻,视之如垃圾。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好歌,又往往一闪而过。如今歌者无数,滥芋者也多如牛毛。真正像侯德健、罗大佑那样,大气、深刻、撼人心弦而又经久不忘的,确实是依稀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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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复习了一遍,犹豫一下还是贴到这里吧。 :)
- Re: 想起了侯德健ztposted on 05/15/2007
顶一个!
对侯德健的功德评判,我去年写到过,与燃灯转贴者的口味相仿,台湾四大才子也都提及了。我同时也认为整个《搭错车》是流行音乐至今难以企及的高度。 下一个里程碑的出现,大陆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年的文化积淀,台湾不知道再要经历多少次的命运轮回。
请见 http://www.mayacafe.com/forum/topic1.php3?tkey=1160869588 - Re: 想起了侯德健ztposted on 05/15/2007
至今记得他在广场上唱歌: 嘶哑而哀伤 - Re: 想起了侯德健ztposted on 05/16/2007
他在新西兰呢!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十多年前在的.写了一本书,叫南半球的风水,因为南半球是北向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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