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请我的一个朋友吃饭,朋友说最近见我面黄肌瘦,似乎营养不太好,于是就定下来带着我赴会,饕餮一番补充能量。请我朋友吃饭的人都是体面人,钱是有,不像我终日枯坐办公室,一个月下来,薪水还不够人家小吃一顿。但凡请吃大餐的人,如果用私款,那准是有事相求;如果用公款,那也是正常的迎来送往,别人请过你,你当然要回请,不从自己口袋里出钱,怎么吃都没关系的。
我们去的是一家城里相对豪华的酒店,乘电梯上了去,进了套房,那个气派,看起来就不像吃饭的地方,而像宾馆里睡觉的卧室。房间宽敞,沙发松软,靠上去的舒服劲儿,甭提了。
我是朋友带来的,除了享用美食和察言观色以外,没有任何任务,难得自在。
粤人餐饮比较讲究,从饭前吃到饭后,始终享受超凡的服务,旁边有小妹小弟给端茶倒水,给拿烟灰缸。说实话,除了张嘴巴伸胳膊夹菜,客人就如老贵族一样,被服侍得高高在上。
餐前照例是小妹给递毛巾,白毛巾叠成方形,放在小碟子里,冒着腾腾热气。胖子罗一边张罗着点菜,一边把毛巾整个地糊在脸上。他似乎有些感冒,大手把毛巾捂在鼻子上,一用力,我显然就听见了鼻涕奔流而出的重大声音。胖子罗把白毛巾又叠了一道,再擤一次,鼻子透亮了。我一只手拿着那毛巾,连擦手都不想用了。饭店的白毛巾莫非一直都是作手帕用的?
他们有说有笑,别人谈钱谈业务跟我没关系,我象征性地敬一下酒,随后只管不停地吃。餐间上来一道汤,原料据说是一种比较珍贵的王八,我一听王八汤就不想吃。身边的李董事长倒是非常非常客气,我百般阻拦,他还是拼死拼活地给我碗里舀了一大勺,于是我的碗里就飘起一只王八脚。和贵客们进餐,又是客人,小人物不好大谈特谈自己玩环保什么的。那王八汤喝不下去,又没法处理,只好放在一旁。平日里身边也有朋友总是很客气,一吃饭就帮别人夹菜,要是人家根本就不吃的东西,又不想驳了主人面子,也够难堪的。
看出来可能是李董请客,席间他话最多,声调也高,开始还假装谦虚,酒到中旬就有点儿收不住了,说到激动的时候还站起来。李董谈和官员怎么打交道,谈和外国人怎么打交道,又谈怎么处理老婆和二奶的关系问题。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李董学问不低,还是八十年代名牌大学物理系的研究生毕业,如今这会儿简直成了个大市侩。李董牙齿比较稀,站起身来摆乎着,我就看见一小块茼蒿叶子从嘴巴里飞出来,呈直线状落进菜盘子里。别人看没看见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吃饱了,也不想再吃了。
广东菜餐后还有一道主要程序,剔牙。每张桌子上都有装祯精美的牙签盒,客人们喝完了酒,相互也都熟悉,一边聊天一边扣牙,也不用遮拦,那胖子罗把扣了半天的牙签还放在嘴巴里咬来咬去。大体上剔牙是个私活儿,不过当所有人都把剔牙当作公共活动来处理的时候,私活儿也就是公活儿了。
酒喝多了,人口气也大。我觉得那些侍者都够出色了,李董却不太满意,可能是因为他剔完牙后,叫了两次,小妹也没有及时过来倒茶水的缘故。李董就大声呵斥那小姑娘:你还想不想干了?我们花钱来就是要你服务的,你不给客人服务老东走西走的干什么?那小妹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任由西装革履的大老板训诫,这城市里的侍者多是外乡人,为了保住工作挣钱,吃什么苦都不在乎。我朋友是善良人,一边说说没关系没关系,小姑娘给大家轮流倒了茶水,就退到一边站着。
有许多人都认为,进餐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悠闲而舒适的进餐总是一种文化。时间长了,我发现这种文化和钱财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无论多么好的酒店多么珍贵的饮食,一旦精神上遭到强奸,那还真不如去街边大排档来得自在。
吃饭和做人一样,质素是内在的,质素看不见,但是能体会到。
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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