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过的巢
方壶斋
我这辈子都是一个寄居人, 从小寄居在亲戚家, 以为是自己的家, 寄居来寄居去, 出国以后, 祖国的改革开放, 亲戚家里的变故,使我的寄居成了问题。对于问题, 我从来是能躲则躲的, 为的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什么。 曾经想到出国以后, 能够存下仨瓜俩枣的, 买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 没想到偏偏落脚在房市泡沫只膨胀不破裂的阳光之州, 购房便成了连做梦都沾不上边儿的事儿。看着美国人的独房独院, 在里头想做什么做什么, 想放什么放什么,想让谁来住就让谁来住,想哪个周末办个院售就哪个周末办一个,煞是羡慕。
念书的时候, 曾经有一段短暂的时间, 我接近过那种境界。 那是毕业后住进一个加拿大的朋友家的亭子间, 他不收我房租, 只让我给他吸吸尘, 割割草。 这位朋友是个单身汉, 随便得很, 所以住在他那里, 绝无拘谨这么一说。 有的时候我们意见不一致了, 还会互相骂骂架。 我就是第一次从他那里学会了 Jack Ass 这个词儿的。
他的房子是一所很老的木头建筑, 三室两厅一厨一厕, 两层外加一个顶楼和一个地下室。房子看起来挺大, 里面的各个房间面积却不大, 放上家具后没有什么从容回旋的余地。客厅里当中一套长沙发和一个茶几, 门对面的角落里立着一台不大的钢琴 。 四周是一些小的家具, 每件上面都堆满了账单, 照片, 报纸等。 我刚搬进去的时候, 首先想到的是这个房子虽然赶不上马克思的书房, 却也跟它很相似了。客厅背后是厨房和餐厅。 厨房小得站三个人彼此就可以感觉到各自身上的气了。灶台上的东西永远是乱七八糟但却方便使用的。厨房的地上铺着的化学地砖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失去了光泽, 怎么擦洗也洗不出来了。 餐厅里摆着一个长案子, 铺着塑料布, 当中立着烛台。 餐桌四周的椅子跟墙壁只有半肘之隔。圣诞节的时候, 罗伯特, 那是我这位朋友的名字, 请我们中国学生来吃饭。 大家把自己安放在餐桌周围的椅子上以后,一个个俨然成了小巨人。
沿着一个窄窄的楼梯上去就来到没有厅的二楼。 窄窄的走廊两侧有一大两小三间卧房和一个卫生间。 大卧房已经成了储藏室, 大床上和地板上凌乱放着衣物等。一件小卧房是罗伯特自己睡觉用的, 隔壁的一间是出租用的。 印象中他永远只租给中国学生。小卧房对面的卫生间全然没有一般美国人家里的卫生间的那种闪亮的洁净, 但是一切生活的设施应有尽有。
通向阁楼的楼梯没有铺地毯而且吱吱作响。顶楼的面积很大,各个角落里放着一些大而老的箱子。我当然不好去翻看这些箱子里的东西,不过我相信都是一些很老很旧的杂物。我的床是一个折叠床,顶头靠着亭子间的窗户。我在床头放了一个箱子充作床头柜。不久我买了一台收讯机,可以收听警察通话以及无线电爱好者的通话。我在那里收听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是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地下工作者,可惜就是没有一个假太太。
罗伯特的地下室是我愿意去的地方, 因为那里头有一个工作台, 还有很多工具, 我可以随便找一点活儿做。 地下室里有一个已经不用了的老式火炉, 在加拿大也算得上是古董了。 我常常下去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搜寻, 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历史或者宝贝。 在那里我找到过罗伯特用过的油画颜料, 在三合板上画了我生平中头三张, 而且到目前为止是唯一的三张,油画。 一张自画像, 一张佛像, 一张太平洋的裸女岛民像。
千里长棚, 席终有散。 离开罗伯特家之前, 在他家前院办了一个院售。他家临街, 因此是理想的办院售的地点。 我卖掉了那台收讯机。 忘了还有别的什么。走的时候, 有一箱子写论文的资料, 带着太沉而且没有用了, 留在了罗伯特的阁楼上, 说以后再来取, 但是后来收到罗伯特家亲戚寄来的一张明信片, 说罗伯特中风半年多以后去世了。现在, 那所房子应该是他的亲戚住着吧, 因为他自己没有子女。
现在, 我每到蒙特瑞的 Nob Hill买菜的时候, 都会想起罗伯特的那所绿房子, 因为那所房子跟大西洋超市只隔一个街区。 那家超市坐北朝南, 面对着城市的渐渐坡上去的街区, 格局跟Nob Hill一带非常相似。不同的是那里有一面硕大的加拿大枫叶旗, 还有那深秋来到时变得五颜六色的树叶。
2005, 8,4
后记:
写完此文, 上网搜索了一下罗伯特的名字, 竟有所发现: 一是他1951年毕业于加拿大新布伦斯韦克省佛理德里克顿大学。 二是他的遗产已经捐给该大学, 设立了一个奖学金, 专门奖励中国留学生。
- Re: 曾经有过的巢posted on 08/05/2005
- Re: 曾经有过的巢posted on 08/05/2005
罗伯特 1998。10 - posted on 08/05/2005
这佛像我蛮喜欢,有龙门风,只可惜了那只大鼻梁。。。
老方无门无院的,倒是悠闲地坐在那里喝下午茶。只怕那有门有院的
,晚上八点半还没能下班回家呢。
送给老方一首老歌:
《蜗牛的家》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
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
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
却永永远远赶不上飞涨的房价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
能当风遮雨的地方不必太大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
能安抚疲惫的空间不必害怕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只是小小的家
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蜗牛的家...
http://www.gogohz.com/upload/wndj.mp3
苏芮唱过,这里是郑智化的MP3版本。 - Re: 曾经有过的巢posted on 08/05/2005
有眼力, 看出是龙门石窟的了。 我画得有点走样。 - Re: 曾经有过的巢posted on 08/05/2005
喜欢看老方的画,不过这张佛像看上去像僧人还没修够道行。觉得是眼睛太实,没有佛家的辽远的目光;脸太瘦,没有质的感觉;唇薄了点 —— 后来再看看,觉得咋一活脱脱的老方呢 (不行你自己比较比较呢)
我乱写两个字,实在是看得太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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