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尔迷蒙的双眼
喀什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她用异域般的旋律媚惑你,她用强烈的色彩浸染你,用流沙一样的宁静和海浪一样的跃动迷醉你。
喀什让人迷失。当你走进喀什的古老街巷,你会一下子找不到出来的路,你不知道自己是迷失在斑驳的历史里,还是迷失在清晰的现实里,就算你找到了走出古街巷的机巧,你依然无法清楚地回想喀什。
喀什就是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
“你可以一眼望穿许多城市的五脏六腑,但你无法看透喀什噶尔那双迷蒙的眼睛。”
作家周涛也只能对喀什发出这样无可奈何又精致绝伦的叹息。
尽管他在喀什度过了他的青年时代,也算得上是老喀什了。就像喀什街头飘过的蒙着面纱的妇女,你可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却看不清她的容颜。当你穿过沙漠来到火一样灼热的喀什,兜面而来的是艾提尕清真寺顶上的唢呐和达甫鼓交响,欢乐在那一刻浇遍你的全身;当你经历帕米尔千年雪山的冰碛,在喀什的浓荫下手捧着泛黄的万言长诗《福乐智慧》的时候,你才知道原来真理是那么简单。
艾提尕的唤醒令
“安塞拉甫———哈依鲁木比乃———那吾来———”这一声声悠长、悠长的呼喊在城市上空响起的时候,喀什噶尔还在沉沉地睡着。冬天喀什的早晨寒冷而黑暗,这呼喊一波一波地冲开粘稠的雾气,冲开夜的迷障,盘桓在大街小巷,盘桓在沉睡的人们的枕边。
喀什人听到这声音,便在黑暗中起了身。房间里很冷,夜里炉火熄灭了。他们用很冷的水洗脸,然后出了门。
喀什的街上,夜气还没散尽。影影绰绰中,细如蛛网的小巷吐出许多人,汇集到亮着路灯的大街上,人们并不言语,像是依然在梦中一样,朝着那声召唤发出的地方游走。
千百年来的每一个早晨,喀什都是这样醒来的。她不是因为天亮而醒,不是因为鸟虫鸡鸣而醒,而是因为这样的一声声的召唤。城中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维吾尔人、汉族人、塔吉克人、俄罗斯人、柯尔克孜人、乌孜别克人都在这呼唤中醒来。这呼唤已经在他们的心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不需要等待,而且从来都不会失约的约定。
“安塞拉甫———哈依鲁木比乃———那吾来———”声音来自喀什市中心的艾提尕大清真寺。我在喀什听到的这声呼唤是一年中不同寻常的,这一天是穆斯林的肉孜节(开斋节)。
我也随着喊声而起,来到街上,汇入向那声音行进的人流。
穿过市中心解放北路的十字路口,不远处一拐,一座宏伟的清真寺耸立眼前。太阳已经从对面的三层小楼上露出半个脸,清真寺广场上空一层淡淡的青雾正在散去,清真寺显露出了它素洁质朴的土黄色。
这就是艾提尕清真大寺。
清真寺里和门前的广场上已经跪了四五万人。地毯连着地毯,人挨着人,像士兵列队一样,一行行跪得整整齐齐。来晚了没有地方的人就跪在大马路上。清真寺的电喇叭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像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我无法听懂,但可以感觉到它诗一样的韵律。它不急不忙的节奏里有一种慈祥,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
喀什的中西亚国际贸易市场上,马主卖马之前先给马洗个澡。
老人和土陶。土陶代表着一种绝版了的生活。这是一份让人富不了的生意,也让人丢不下的手艺。老人守着它还能守多久呢?喀什的许多古老的手工艺都是在这种“守”中保存下来的。
烤包子。羊肉加洋葱、孜然,用很薄的皮包好,放入馕坑里烤得焦黄,5毛钱一个,3块钱就能吃饱,好吃又便宜。
喀什就在这一刻凝固了,停止了,全城只有一个中心,就是艾提尕清真寺。
清真寺周围的小商贩小饭馆的主人此刻全都扔下生意,跪拜在街上,店铺的门大敞着,无人值守。人们齐刷刷地跪下去,叩头,起身,跪下,叩头,听从着那个平缓慈祥的声音的召唤,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地。当额头和土地接触的时候,广场上一片静默,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但是忽然之间,一声嘹亮的唢呐声从天而降,急促的达甫鼓暴雨般地扑打着心肺,刚才还匍匐在地的人们像是接到了一个命令,突然大幅度地旋转跳动起来,尽管身穿厚厚的棉袷袢(长袍),他们的动作是那么敏捷,腰身是那样灵活。
这就是艾提尕的节日萨满舞。花白胡子的老人舞得庄严专注,穿着齐膝皮靴的一双大脚重重地踏下,轻轻地抬起,举手投足之间,弯曲的身躯竟有一种生命的轻灵,皱纹纵横的脸上漾满了感人的生动;青年们是飘忽的精灵,大幅度地旋转,随着节奏耸肩,打着响亮的榧子,眉目传情,吹出快乐的唿哨声。
这是真正的舞蹈。广场上没有袖着手的观众,每一个旁观的人都会被这巨大的欢乐吸进去、裹挟进去,变成欢乐的一分子。每一个舞者的内心都仿佛有一种召唤,这召唤让人不能停止旋转。你想,上万人一起舞蹈将是一个怎样的震撼人心的场面?
走进艾提尕
艾提尕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不管是万里而来的修行朝圣者,还是普通的游客,都能走进它的大门。人们可以在它胸前尽情地舞蹈宣泄,只有这里的舞蹈才是最酣畅淋漓的。人们可以在它的广场前买卖,大声地讨价还价,艾提尕广场容纳了腰缠万贯的国际商人,也容纳着只卖几个染红的熟鸡蛋的小贩。人们也可以在它的墙角下慵懒地晒着太阳直到日头西斜,因为艾提尕不仅仅提供日光,还提供安宁,于是,或坐或卧在艾提尕墙下晒太阳的人群成为喀什一景。
艾提尕就像一个历经岁月的老者,凝聚起喀什噶尔全部的生活。
穿过10米多高、穹庐似的门厅,里面是一个长满了白杨树的院子,空地上几十个人都脱了鞋跪着,一个戴白头巾的正在高声颂经。很多眼睛向我望过来,一种强烈的神秘和庄严感冲击着我。
院子尽头1米多高的台阶上是一座平顶建筑,推开这座平房的门,我惊呆了。这座外表并不怎么起眼的建筑,里面竟是那样高大、庄严和富丽堂皇。这是艾提尕的礼拜主殿,140多根雕花的淡绿色柱子支撑着白色的木屋顶。屋顶有10多个绘有花卉的藻井,墙壁上是石膏雕饰,地下铺满华贵的地毯。
走出大殿,到了一侧的一个小屋里。这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被一张铺着地毯的大炕占满,炕上坐着一个胸前飘着花白胡须的老人,紧闭着嘴唇,身上有一种威严。
老人缓慢地从炕上站起,优雅地抚摸了一下胡须。他就是这座具有500多年历史的清真寺的法定代表人及宗教主持———年近70的沙迪克。卡热。阿吉。
沙迪克。卡热。阿吉出生在一个宗教世家,在生活中他是一个有26年经验的木匠和四个孩子的父亲。木匠学徒的时间几乎和他读经学院的时间一样长,他一直靠木匠的收入养活家人。木匠工作一直做到1983年,现在他靠政府的津贴生活。
我想知道他是这个清真寺的第几代主持,历史和宗教文化是怎样在这里传承的。
老人以摇头回答。我们仅仅知道艾提尕有500多年的历史,但在这之前呢?在伊斯兰教传入喀什之前呢?
喀什是中国最先接受佛教的地方,信奉佛教的历史达1000年有余。喀什也是中国最早接受伊斯兰教的地方,历史也是1000年。耸立在喀什城外的莫尔佛塔是中国最早、位置最西的佛教遗迹,它倔强地挺立着,和艾提尕的宣礼塔形成一种参照,仿佛是历史的言说。
红头发绿眼睛的粟特商人从波斯湾来到喀什,骆驼背上带来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他们的信仰和文明,中国商人带来了丝绸和东方的哲学。他们在喀什卸下货物进行交易,也无意中卸下彼此带来的文明和信仰。因此喀什还流行过景教、摩尼教、萨满教、道教,这些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吗?如果没消失,现在又沉淀在喀什的哪条血脉里?
藏满珍宝的艾提尕小巷
艾提尕清真寺两旁,一左一右有两条斜斜的长长的小街,一条是手工艺品街,一条是小吃街。没有人能说清楚它们在这里存在了多久,但你从它们身上可以追溯到喀什千年的风情和血脉。
这是两条逼窄的小街,路面高低不平,马车驴车都不能通行。路旁陈旧的平顶店铺一个挨一个,多数店门上没有招牌,没有醒目的广告,更没有为了利益而制造的商业噱头。它们灰头土面的样子,似乎几百年都没有怎么变过。
这里藏着五花八门的东西,如果把它们缀连起来,你会发现它们就是整个的世界。在成片的金银器店前,满眼闪耀的都是来自香港的足赤金条的光泽。只要你需要,金店的工匠会立马切下一块,转瞬之间打造成你喜欢的饰品,或者为你包上巴基斯坦的红宝石和非洲的钻石。
我随便推开一家乐器店的陈旧的木门,没想到推开的竟是300年的历史。
这家店主叫阿不力米提,他只知道他上面有五代店主,他们的乐器店经营了300多年。小店里充满了木料、清漆和胶水的味道,他的父亲──一个长胡子、面容清俊的老人的照片挂在墙上。老人跪在地毯上,周围摆满了各种木料和工具。
时光在这个小店里穿梭了300年,竟没有改变什么。小店仿佛沉在时间的水底,从未被打扰过。父辈制作的乐器已经成为千金难求的“文物”,而他制作的最好的琴作为礼物送给了国家领导人。
一个小店就有300年的历史,那么这种用几千枚米粒大的黑牛角和白羊骨镶嵌起来的乐器的历史该有多长?这种乐器弹奏出来的音乐又该有多古老?
“女为胡妇学胡妆,伎伎胡音务多乐,火凤声沉多咽绝,春莺啭罢长萧索。”这是一首唐代诗人的诗,据说诗中的“火凤”和“春莺”就是唐代喀什乐人裴神符的作品,当时他是唐高祖的宫廷乐师,而喀什的乐器竖箜篌、琵琶、五弦、腰鼓、羯鼓及喀什的乐曲曲目正在长安盛行。
一家不知名的小衣料店里摆满了来自韩国的缀满闪闪发光亮片的时髦货色、色彩斑斓的杭州丝绸和喀什和田土产的艾得丽斯绸。这种红白蓝黄大色块对比的丝绸是中亚人的最爱,人们把它称作“布谷鸟的花翅膀”。
小店的大老板在春天的时候住在杭州,冬天回到喀什,夏天翻过帕米尔去了中亚,他的货物也随着他穿越整个欧亚大陆。这个小店主走的路线,分明就是古代伟大的丝绸之路!
一家瓷器店,店主人承包了景德镇的几个瓷器厂。他自己设计着把维吾尔族的巴旦木妙曼的叶子和果实、《福乐智慧》的诗句烧在碗和果盘上。他的瓷器销到巴基斯坦、土耳其、印度,转了一圈又被那里的商人用更高的价钱转销到乌鲁木齐。不知情的乌鲁木齐人把它们作为国外珍品收藏,只有家里来贵客的时候才拿出来。难道这不是一条活着的瓷器之路吗?
那条小吃一条街真是人间的一个快乐去处,这里的味道是任何大饭店里任何级别的大厨师都造不出来的。
整个街基本上是在羊身上做文章。整个烤着吃的是烤全羊,黄焦嫩脆香味四溢。煮着吃的是清炖羊肉,赤手抓上一大块,大嘴啃下去,就着高度的白酒,爽!串成串烤的是烤肉串,称上几公斤的鲜肉,砍成若干大块,那才叫吃肉。和米做成的叫做抓饭,白晶晶的米,黄灿灿的胡萝卜,油汪汪的肉,美食之乐到此极矣。
我从资料上看到远在中亚的阿姆河、锡尔河畔的许多民族,吃的也是和喀什一样的抓饭,吃的方式也是把五个手指并拢起来,一小撮一小撮地抓着吃。在丝绸之路上,亚洲和欧洲之间,抓饭是怎样传递的?美食给人的愉悦是怎样在不同的民族中交流的?有一点可以肯定,中亚几十个民族之间的交流从来没有间断过,而喀什是这条交流大道上的东方枢纽。
喀什似乎总是把多种极端的状态杂和在自己的身上,它是“混血”的。但它又把这些变成自己的方式,就像那位改造了景德镇瓷器的商人。喀什把来自欧亚大陆的各种元素融合成了喀什式的,并且让全世界都知道它、接受它。
两条小街让人一步一叹一步一惊诧。无论世界哪个角落来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惊奇。这里涌动的是不加任何伪饰的古老商业文明。
长长的两条小街又像是喀什裂开的两条历史深谷,一眼望去就是几千年的烟尘。而现在牵起它们的手的是艾提尕。
喀什:一个出发和到达的地方
「一个书呆子在喀什」
100多年前,斯坦因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进行一次演讲。他首先向在座的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提出一个问题:众所周知,塔克拉玛干是一块广大枯涸的盆地,北达天山,南止昆仑,东起南山(昆仑的一部分),西及帕米尔,因为它的存在,世界文化不能方便交流,这个面积为亚洲中部一半的地方,可居住生产的地方仅为有限的绿洲,仅可供给少数人生活,余则为沙漠所掩。那么,他为什么四次到这里进行探险?是什么让他“无论寄迹于红尘十丈的英京,或退休于静寂的克什米尔帐幕中,神思无时不驰于昔日的工作之处,广漠无垠的亚洲腹地”?
斯坦因说,因为这里是古代东西方交流的一条大道,“古代希腊、印度、波斯文化由此传入亚洲腹地,以及中国”。
那么,古代东西方文明是怎样翻越千山叠嶂、冰峰雪岭的?
斯坦因指出了两条路,一是他称为南路的通道,他认为古代宗教圣徒多走此路──自巴达克山越瓦罕山谷,向东到瓦戛吉尔,取道帕米尔至塔什库尔干,经深山幽谷地,穿南北横亘山岭,向东到喀什噶尔。
另一条他称作北路,是古代贩丝商队踏出的商道──自古代大夏国中部溯克孜勒苏河,越伊尔克什坦,沿喀什噶尔河至喀什噶尔。
无论南路和北道,谁都绕不开的一个地方就是喀什噶尔。喀什噶尔是无论来自中国的还是西方的行者都要停留的地方,西去的在这里进行休整,带足路上必需的用品,做好翻越天然屏障的准备;往东去的,刚从昆仑山上下来,在这里安顿惊魂,疗好伤病,准备下面的旅程。
喀什噶尔是一个出发的地方也是一个到达的地方。
亚欧大陆是地球上面积最大的陆地,虽然它是由两个大洲组成,但在地理结构上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古希腊哲人说:亚欧大陆是地球上最宽阔的胸膛,她哺育了人类的重要文明,而喀什就是这胸膛上的一个重要城市,一手挽着亚洲,一手牵着欧洲,送走东方的使者,迎接西方的商旅。
公元前128年,张骞首先到达了喀什(当时称作疏勒),他说这里有“列市”,市场上销售的是帛、锦、绮等中国的丝绸,大月氏的细毡,大秦(古罗马)的琉璃和安息(今伊朗)的香料。并且疏勒的地理位置是“西当大月氏、大宛、康居道也”。
然后是班超经营疏勒18年,并派使者甘英出使大秦。甘英从喀什出发,翻越了葱岭,一直走到了波斯湾。在波斯湾,粟特商人劝阻他说,渡过大海至少要半年,不顺风则要三年,他甘心止步了。
西方向东方的迈进,则要比甘英晚了几个世纪。公元150年,希腊地理学者马利努斯记载希腊的商人到过中国的新疆。
公元644年的春天,唐玄奘翻过昆仑山回到了喀什。在归途中驮经的大象落水,许多经卷遗失破损,玄奘在喀什住了很长时间进行补抄经卷的工作。他在《大唐西域记》里记载了他看到的喀什,君臣百姓人人“淳信佛法”,有大小寺庙数百所,佛僧万人。
公元747年,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集士卒万人于疏勒,穿重峦逾叠嶂,越帕米尔高原到达乌浒河上游打击吐蕃获大胜。斯坦因评价说,高仙芝越帕米尔其实超过欧洲史上逾越阿尔卑斯山的事迹,如汉尼拔和拿破仑。他曾两次前往当年的战地进行考察,想破解3000人越过15600英尺海拔的秘密。
而这一切如果没有在疏勒的准备,是完全不可能的。
当马可。波罗于1271年来到喀什的时候,喀什已经信奉伊斯兰教了。喀什给马可。波罗的强烈印象是,到处是美丽的果园和葡萄园以及喀什人的经商意识,他说:“他们经商的足迹遍及全世界。”
现在,虽然有了更为方便的东西方交流渠道和方式,具有2000年东西方文明交流史的喀什,依然是中国离欧洲最近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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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噶尔我也去了,可是除了嘈杂的街道外,并没遇上什么迷蒙的眼
睛。也许是我没休息好,也许我住的旅馆不好,也许是我旅游经验不
够,也许是我没能找导游,也许是我读得书不够。
看来我的心情还是很浮燥的。(比如赋格赠阅的一套斯坦因走马观花
至今也没有读完)。看来还是赋格高,难怪已升格成了'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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