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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天下》(15)
吴经理未讲完,会场就开始乱了。声音大,话头粗。有的干脆骂起娘亲和祖宗八辈。
继而围上来,说这不是辞退我们嘛?出力最大的、出力年头多的都被辞退,这是卸磨杀驴,我们还有日子过没有?你们说的都不算,先给我们兑现拖欠工资,再说别的。挖个矿还考他娘的啥试,不考试,我们不考试。先答复,拖欠工资今天发不发?发不发?发不发……
盘古矿业有限公司在场有个比吴经理壮实的,护着吴经理,遮挡住人群的涌动。
但后面的人仍在推搡。骂吴经理,龟孙是从那个山旮旯里钻出来的,到盘古坑来找死?骂盘金旺,卖国贼,吃黑钱,我们不同意兼并,我们要查账,查账,查矿上的账。你们不是说我们的工作不受影响嘛,他妈的怎变成再就业了?不是失业是什么?笤帚,垃圾斗,饮料瓶也驾着火样的声浪飞向吴经理、盘金旺一干头目……
出力的人,挣钱不多,养家糊口本不宽绰,三个月没进项,谁不上火?有的人家,房间出租给外来的矿工,可外来的矿工也几个月没领到钱,房东、房客一样急。
盘根在人群后面。他老,络腮胡子花白、纷乱,无论按照什么标准都是要卸磨的驴了,跟几个年龄仿佛的被撇在了外围。他们没动,看动静,等待年轻人、中年人弄出结果。
盘根养有两个女儿,大的嫁出去了,小的招了个上门婿,小梁。小梁在井下干活是把好手。谁知道正像人说,下矿的人是埋了没死的,大石头夹块小肉肉,命不在自己。快要过年的时节出了矿难,人压井下了。有两个死了,小梁得了救。得救的比死了的还难受,在县里住了三个月医院回来,一条腿瘫了,人还时不时犯迷糊。严重的是他们属于违章操作,上级调查组也认定了,因而赔钱少。
盘马是躲在人群外的极少数年轻人之一,他在思索辞职另干的问题,耳朵没怎么听。
盘金旺、吴经理等往门外退,人群朝他们涌。过了不大的空场有片乱砖,是刚刚推倒的围墙。人群到这儿就给绊倒了,前边倒在碎砖上,后边的刹不住脚,也扑倒,层层垛上去。成了堆,堆起来,随即又散,但有的年轻人觉得热闹、刺激,推着搡着又压上去。最后,垫底的盘金旺、吴经理好几个人已不会自己爬起来了。
依着盘金旺的脾气他非骂不可。白给你们发这么多年工资,工资都发给狗了?不发,有钱也不发。但是这时候他忍住了,他不说话,只呻吟。
共四个人被送到矿上小医院。盘泥没多大工夫来了,他先向医生询问了情况,然后去看伤号。先看盘金旺,又看吴经理等。
盘泥说,闹了个小风波?金旺叔你带出来的那些兵啊……嘿,也真敢压你。
盘金旺揪了揪嘴巴,说,往后,替老叔狠狠整治他们,看你的哩。
盘泥到另一病房看吴经理。吴经理是个文化人,似乎被碎砖挫伤的地方多,一脸苦笑,没法向盘泥交代。
盘泥说,你太文质彬彬了,对付不了盘古坑,你得好好吃,好好锻炼,有了好身手就不怕了。
吴经理说,怕倒是没怕,只是会没开成。
盘泥说,开的也差不多了,他们有反应,不正是你把公司的决定宣布了吗?关键有两个,一是三个月的工资,二是以后的工作。现在难就难在没有资金。七八万块钱就够了,一发,风平浪静。没关系,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小小骚乱影响不了我们的战略部署。仍旧是既定的方向。做人,得有出息,办事,得能取胜。
盘马和几个年轻矿工在医院外不远的小饭店门前说话。盘泥出来看到了就喊他,问,想得怎么样?有个方案没有?
盘马说,在想。
别磨蹭了,快做决定,我可能支持你。晚了,被动,后悔不及。二十多岁了,别老在想在想的。
也许就差这一督促、提醒。盘马下决心了。他对几个哥儿们说,走吧,我请客。
盘泥午饭回家吃。团英和孩子们住的公寓很多时候依然是家。
盘弓和小蕾到底是新学府培养的人,比盘马察言观色多了,使盘泥的情绪很快从烦琐的矿业事务中浮起来,像只快船御风而行了。
他坐在沙发上。小蕾把一大盘洗好的桃子端来,拿起一只用小刀子去皮。
小蕾站在那儿,斜迎着从大窗子反射进来的光。午时的亮光融在她的薄纱裙上、脸庞儿上,反映得满屋青春的颜色。
盘泥奇怪这几天的心情,处处会勾起一些早已掩埋的记忆。
人,奇就奇在有心情,其他什么东西还有心情呢?没有。翻晒出来的记忆中有两个要点,一个是已经当了几年地球修理工啥希望都没有了却又背着铺盖卷儿进了大学堂,二个是盘古坑里已经有盘马了他在大学竟昏天黑地颠三倒四将一个女子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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