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2004-03-25 12:44:36
陈雷激一身中式丝绸服装,端坐琴凳,手抚古琴,闭目沉吟。他的背后是绢灯、青花瓷器、蓝色线装古籍和青铜器,是曲折的木制的阶梯和雕梁画栋的阁楼。琴案前是四足的古鼎。古曲《高山流水》响起,陈雷激自己却沉浸在寂静中,在寂静中寻找古曲的意境和古琴的韵味。
在全国政协礼堂西厅的华宝斋,陈雷激和素有″亚洲第一排箫″之称的演奏家杜聪联袂袂演出“琴箫之夜”专场音乐会。《广陵散》、《阳关三叠》、《平沙落雁》、《秋风词》,这些远古的乐音通过古琴弹奏出来,在柔美的排箫和幽婉的埙音的和奏中,回旋在宁静清雅充满书卷气息和历史遗迹的厅堂。
每次弹奏前,陈雷激都需要沉静,让自己进入寂静状态。“古琴音乐需要在一个万籁俱静的氛围,就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种感觉。我感觉不好,会影响到听众的感觉,只有我感觉好了,才能把听众带到我所感觉到的世界。我觉得音乐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它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演出结束之后,陈雷激如此评说他的古琴。
陈雷激1967年出生于上海音乐世家,9岁开始学习古琴,12岁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古琴专业,直至大学毕业,十余年一直师从古琴大师龚一先生,在古琴演奏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的演奏出音刚劲,徽分精到,音准从不含糊游离;表现上追求拙朴纯真,摒弃矫揉造作,重功力而轻外表,听来既豪放跌宕,又清丽委婉,舒展惬意,意味无穷。
1989年,陈雷激赴法国学习钢琴、作曲及指挥。像那个时期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当初陈雷激也是把出国当作寻求新生活的开始。但他一踏上法国,就感到梦幻的破灭。“在学校时,我一直用的是学校的一张名为‘琅石泉’的宋代名琴,毕业时,只能万分遗憾地交回去。要去法国了,却始终没找到一张心仪的琴。龚老师把他刚收藏到的名为‘养和’的清代琴送给了我。‘养和琴’由于不太适应飘泊的生活,状态一直不太好。”
在欧洲举办的第一场演出是在德国的海德堡。那时陈雷激刚到法国不久,他的法国太太帮他联系,做他的翻译。那是在海德堡大学的一个演出中心,他在那里演出,台下都是跟他不同肤色的人。“我感觉气场不对。”于是,他就想回家。那次演出完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国,那是第一次回国,回家的时候归心似箭。
但回家没有多久又不顾一切的出去,但是到了法国他就面临着现实的生存的困扰。一个古琴演奏家在国外生存并不容易。“古琴不一样。如果我是拉二胡的,会活得很好,拉二胡很容易赚钱,你可以到处拉,总比端盘子容易赚钱吧。就是那些学西洋乐的人,比如钢琴和小提琴,也很容易活,学钢琴的人很多,他可以教学生。而古琴就不一样。对很多异国的人来说它是陌生的。
真正的问题还在于对待古琴的态度。“我一直把古琴看得很尊贵,它的历史和它的音乐的表现力,让我觉得它不是一件随意对待的乐器。最初到法国的时候我很少参加演出,有很多演奏家到了国外为了生存,会到各种场合演出,往往找你做这种演出的场地都是嘈杂的,不安静的。有人叫过我,我坚决不去。我想如果仅仅为了赚钱,我情愿去端盘子,去做苦力。”“那不是脆弱。我就认为古琴最适合中国。别的地方、别的国家让我有不适宜的感觉。在欧洲的生活经常会让我有文化的飘零之感。印象最深的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演出。以前我觉得我是在想象音乐,但那次我是在体验音乐。音乐的感觉在你体验的时候会特别深。那次我弹的是《潇湘水云》,是南宋浙派琴师郭楚望所作的,音乐表现云水掩映、烟波浩渺的艺术境界,但也透露出作者对国势日危的关切心情。那次演出我的感觉特别深,而且在演奏的时候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到法国的第二年结婚,然后有了第一个孩子,但陈雷激还是没有归属感。文化的断裂和差异给他的感觉依然很惶惑。直到有了第二个孩子,陈雷激才决定学习法语,开始想在法国落根。这之后,陈雷激平均每个月有一场古琴音乐的演出,一年是12场,在法国十多年算下来怎么也有百多场了。
“现在应该感谢那段生活。某种程度上说是法国人帮助了我,法国把我的中国文化养活了,养到现在。没有法国这个市场,我可能在法国一天也呆不下去。
我看到很多到海外的中国音乐家为了生存出去打工,到饭店,到餐馆。”
陈雷激最难忘的是自己举办的一次音乐会。“为什么我自己办音乐会,因为那时候我没钱了。我说开个音乐会吧,就去找我家附近的教堂,有一个波兰牧师,还会说汉语。我进去跟他聊了聊,我说我想租这个地方开音乐会,他说行,而且免费给我提供,教堂还给我做广告。我就给朋友打电话,朋友又给朋友的朋友打电话,音乐会就成了。也不卖门票,我卖唱片。那场音乐会获得的收入相当可观,让我觉得我可以依靠音乐生活了。”
在法国,陈雷激接触了更多的西方音乐,先学习钢琴、作曲,后来又学习指挥,同时仍继续着自己的古琴音乐之旅,在欧洲经常参加各种音乐节,举办古琴音乐会,努力把古琴音乐传向西方。他与一些作曲家合作,尝试用一些西方音乐的表现形式与古琴艺术相结合,如罗忠鎔作曲的古琴协奏曲《琴韵》、刘湲作曲的古琴协奏曲《幽兰》、陈其钢作曲的《古琴协奏曲》等作品。
在法国陈雷激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陈其钢,他们合作过古琴协奏曲《逝去的时光》。有一次,陈其钢要给马友友写大提琴协奏曲,不知道怎么写,陈雷激就给他把所有的古琴曲弹了一遍。陈其钢最终选择了《梅花三弄》的旋律。以前,陈其钢不觉得古琴有什么意思,这之后,他对这种乐器总是心怀敬意。
在异国他乡,从最初的水土不服,到后来的生长扎根,这个变化在陈雷激看来其实是音乐意识的变化。
“学音乐不是学乐器,你要把音乐这一门学通了,而不只是精通一件乐器。我学习钢琴、作曲和指挥,与交响乐团合作,尝试演奏古琴协奏曲……所有这些就让我有机会对音乐领域有了更广泛和更深入的了解。这样再看古琴就不一样,我会站在世界的角度去看这件乐器。我发现以前的态度有那么点不对,我们总是谈古人怎么弹。对古人的敬仰、对大师的崇拜会让我们对自己信心不足。等我真正把世界音乐作为古琴的背景来观察的时候,我为古人自豪,但也对自己很满意。我觉得我自己也不错。我不能说自己怎么样,但我能说自己对乐器的把握具备了某种境界。”
“当然我知道这很难。”陈雷激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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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去大都会看乐器展,还是最衷意于古琴,其次是鲁特琴。
作为乐器来说,小巧一些的好,最好是拨奏的。钢琴太大,条件要求
也高,小提琴三日不练,难拉出乐音,别的锣鼓号角,是不是太热闹
?木管竹笛略好,吹用心了也伤肺。。。
沙棰鸽子之类的难当乐器。
作为乐器来说,还是小巧一些的好,当然是拨奏的。想想八十岁有感
也能拨两声琴弦,终身相伴,这有多好。
- posted on 04/01/2004
贴一段古琴词来助兴:
《平沙落雁》歌词
《立雪斋琴谱》:
第一段 万里微茫
鸿雁来也楚江空,碧云天净。长空一色,万里动微茫,江涵秋影。
第二段 江涵秋影
江涵秋影,风潇潇,送旅雁南归。只见那一双双封,摆列头着字样儿在天际。数声嘹唳也,不胜怨,谁知。
第三段 栖宿平沙
楚江秋老,萧疏两岸芦花。和那千树丹枫,一轮明月,的也风波荡漾,吹动雁行斜。又见雁行儿背流霞,向那水云落下。呀呀的渐离的云汉路,而共立在那平沙。相呼唤也吱喳,无羁绊的也堪夸。
第四段 惊飞不定
夜深人静也,底事又惊飞,栖止不定。只听哑哑的也一声清,扑扑的乱攘波影,纷纷的嘈杂也恁悲鸣。想只为江枫渔火相近了芦湖,怕受人机矰。故不辞劳顿也,冥然避戈腾。
第五段 朴落江皋
试看他飞上云端,扰扰攘攘,只在空际回旋。猛可的又群然一声划剌江皋。乍静也。却又哀鸣转高。声声也嗷嗷,以诉说劬劳也,怆然封月哀号。
第六段 余音娓娓
数声急骤,乍因何事侜张,却又从容作软商量。鸣声渐缓,余音娓娓,直数到月移砧断,漏尽更长。
尾声
孤客不堪听,最可怜山高月冷。 - posted on 04/01/2004
《太古正音琴谱》:
第一段 清隐高谈
问今古几经蕉鹿,嗟浮生许多劳碌。烟波钓叟,常自无拘无束,一叶扁舟,芦花岸曲。更那丹崖野叟,陟险探奇,仿佛身如在白云深谷。两般不俗,一个欸乃声中,吸清波燃那楚竹,和着一个邪许歌中,听春莺唱那伐木。心同也,志合也,坡下滩头,啸傲倘佯唔宿,共话人间清闲福。
第二段 垂纶秋渚
渭川也,严滩也,千秋二老,却同我生涯。月白也,水树暮棲鸦。手中牵动纶丝,每向水乡云际,引却鱼虾。恰似天河银汉,泛却仙槎。只见白蘋红蓼,满目秋容交加。天空海阔,遥见白鹭平沙。睹景伤情,中流也,中流也,却望那汉江水,石头城,尽几繁华浮沉得失,过眼堪嗟。羡渔翁,摇曳也咿哑,出没烟霞。羡渔翁,洒脱也飘扬,天地为家。
第三段 山居避俗
赤脚陟岷峨,历山阿,鹤唳与猿和,白云深处乐婆娑。山翁呵,野客呵,牧唱和樵歌。娱心处,东山月色,与那松萝。
第四段 得鱼纵乐
钓得的松江细鳞,沽来美酒,对明盈倾,酩酊后,歌一曲,响并云英,把洞萧频横。名不管也,利无关也,隐吾志也,独乐吾天也,浑宠辱无惊。纵志在沧滨,朝游彭蠡,暮听浙潮声。时看夹岸桃花片,似过武陵津。
第五段 松枝煮茗
登山日未曛,昆仑绝顶,拗珊瑚宝树,带月连云,归来煮茗也氤氲。薜萝深处绝尘纷,问出君,北山移文,请俗客漫相闻。
第六段 遨游江湖
水天无际远相连,有时把却丝纶,星斗动寒涟。宅江湖也,幕天地也,吞日月也,更傲风霜也,江干任尽眠。扁舟不系也,一任风吹芦花浅水边。醒时万里湍流处,濯足漫衣褰。却笑范蠡当年,不早归旋。
第七段 啸傲山林
科头箕距长松下,日影移,烟霞为侣。无尘也,无尘也,千忉冈当振衣。彩药时呵,却被烟阻云迷,逢着仙人,倚斧看碁。羡樵夫,偃仰也,人间甲子谁知,羡樵夫,忘机也,山中猿鹤相依。
第八段 渔樵真乐
青山绿水也,足盘桓,人情几变翻,好似梦里那邯郸。樵山呵,渔水呵,乐事更多般。醒眼看,将相王侯,那里肯换。 - Re: 陈雷激:古琴的悲风与流水(夏榆)posted on 04/01/2004
陈先生提到的《潇湘水云》是我的衷爱,听过许多演奏,并且有管弦乐
改编,气势情怀,为中国古代难得的大曲子,我比之于《胡茄》。
据说日本小泽听了龚一的演奏以后,欷嘘不已,有俯跪而听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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