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裙子
鲁汉
拂晓时分从客轮下来刚刚踏上这个阔别多年的北方港城的土地,我就象在梦中作过无数次那样,趴到地上去亲吻这曾把我养大的地面。凭着记忆,我毫无困难地从港口步行回到了总邮局对面的石桥,桥对面的一片俄式建筑区,便是自己小时候的大半个天地。过了桥,朝着带尖顶的博物馆走去,一路上,虽然辨认得出每一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却仍然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带给我的童话世界般的感觉而惊讶。
到了我的故居,打听一番,知道当年的孙工仍住在楼里,便上了二楼,敲开了他的房门。一露面,还是当年那副坏人的嘴脸,我报了姓名,他一脸迷惑的神情就换上我熟悉的那狡狯的笑容,把我让进家门,又领出一个透着农村气质,俊俏而又健壮的女人,个子比他还高出一块。我心里不由地想这孙工好本领,不知这么好的媳妇是如何被他骗到手的。不一会儿,他要起身上班了,就约我来吃晚饭,并且神秘地加上说要另请一个我的老朋友与我会面。
我当年讨厌这孙工是从下象棋开始的,本来我就看不惯他老跟我摆出的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好像我刚作了什么滑稽事。他后来下棋下不过我了,就开始跟我耍一些小把戏,趁我一不留神就偷掉我的棋子,等我走几步发现后跟他气恼,他总是耍赖,还不知羞耻地笑个不停。一次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我碰见一个穿着红裙子,扎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在我面前跑过,回到院里就跟姜大妈说我碰到了一个穿着红裙子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等我长大了就娶她当媳妇。这种话本来不一会儿我就会完全忘记的,但不知怎么就传到大家的耳朵里,意想不到地在楼上楼下大人小孩里引起一场经久不息的风波。两个楼里的小姑娘,虽然我从不跟她们玩儿,一块儿跑过来说她们要跟我结婚。我的好朋友成子,虽然住在邻院,也赶过来向我建议他们院的那个老想跟我们跑的那个会爬树的野女孩。楼里的大人也一个一个地找上来,见到我就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长大了娶谁。他们听到我的回答后前仰后合的开心样让我当时觉得其中有些奇翘,但从来没有猜出其中的奥妙。
在这场风波里最可气的就是孙工了。他不但和别的大人一样没有记性,一问再问,而且还要在我每次回答之后跟我胡搅一番,硬说穿蓝裙子的小姑娘才是最漂亮的,被我驳斥几次后,还说要领一个蓝裙子的小姑娘回来给我看。一天我从院里跑回家,孙工就跟妈妈说要带我到他家玩一会儿,一进门,里面就站起了一个穿着蓝裙子的小姑娘,看上去还有点眼熟,想来好一会儿才认出原来就是成子院里的那个让人讨厌的野姑娘小娴。我一下就看透了孙工的卑劣的意图,生气得有好几个月不跟他下棋也不跟他说话。
晚上到了孙工家,碰巧他媳妇的侄女也在场。晚饭上了桌,我向孙工问起他许诺的我的老朋友,他手指着那侄女,嘻嘻地笑着说:“这不是早来了吗。”这么一说我糊涂了,再打量一下那女孩,分明还是不认识,心想这孙工到底是本性难移,就乘机出一口多年的怨气。“孙工,你以为我还是象小时候那么容易叫你糊弄啊?”这时那侄女插话了:“姑父没骗你,我是小娴啊。”说着,站了起来,伸开两臂把自己展示给我看。我不由暗中称奇,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野丫头能有一天出落成这么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心里刚有点羡慕之意,忽然注意到她穿的竟是一个蓝色的裙子,不禁又警觉起来。
果然吃着螃蟹他们提起了那个红裙子的风波,不过没有跟我过不去的意思。到底有那么多年了,再从他们嘴里一说,连我自己也开始觉得好笑了。其实我从来就不知道那红裙子小姑娘长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不过是嘴硬罢了。小娴当年是一副讨厌相,后来又跟我打过一次恶架,让我一度恨透了她。不过,现在看起来象是换了一个人,彬彬有礼,长得又好看,满讨人喜欢。这么一来,当小娴说第二天陪我去海边,我就欣然同意了。
到了海滨,看到无际的大海,闻到海风的气息,我立刻感到心旷神怡。海浪象是听从着我心中的呼唤,一波又一波地从天际向我们涌来,在靠近海滩的时候,卷起白色的浪头,呼啸着迈过它们最后的行程,以优雅的姿态把自己摔落在石滩上,轻轻地叹一口气,化作一堆泡沫,永远地消失在空中。小娴和我把自己浸没在这蓝色的世界里,被海浪有节奏地高高举起在浪峰,又轻柔地放下到浪谷,一下儿能望到天边,又一下只能见到眼前。小娴从浪头的另一边滑下来,对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等到浪头再把我们举高的时候,她把手指向远处的一个海岛。
“有多远?”
“不远,十几里吧。”
“那沙鱼呢?”
“咱们这儿的沙鱼从不咬本地人。你还是咱们这儿的人吧?”
“沙鱼怎么知道?”
“嗨,这还用问,味儿不一样嘛!”
说着,她伸手抹一把脸,盯着我,象在看我是不是装傻。我努力作出平静的样子,心想就算她的胡说八道有点道理,我怎么知道自己在外那么多年味儿还没有变呢?小娴却以为这事儿说好了,一下钻进迎面而来的浪头,向远处游去。几个小时之后,我跟在小娴后面从水里站起来,踢着水花走到小岛的一个海滩上,就一下趴倒在沙滩上。小娴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回来时手里却拎着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大把东西,一屁股坐到我身边,“锇坏了,走,弄饭去。”说着,扔给我一个水镜。不一会儿,她已调好戴上自己的那一副,看我没有动静,就一把把我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把水镜套到我的头上,三下两下地替我调好松紧,就拉着我向水中走去。
游到一块从水中突起的礁石,小娴停了下来,把水镜从额头上拉下来,头埋入水里看了一晌,满意地一笑,就深吸一口气,一个腾跃,打了一个小小的水花,从水面上消失了。再上来时,游近来给我看她手里攥着的一只海参。我不甘示弱,也一个猛子钻入水中,在几块礁石周围巡视一番,却见不到海参的踪影。浮出水面的时候,小娴已经笑坏了,说:“你拉倒了吧,还是跟我来吧。”我试了几次,才能在腾跃之后缓缓下沉到小娴潜水的深度。
这是一个阳光射不到的世界,海草在周围神秘地摇荡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鱼漫不经心地在我们身边游弋,高不可及的水面透着银色的光辉在上方不安地晃动,深不可测的海底象无底深渊掩藏在脚下不远的黑暗之中。在这个我感到陌生甚至恐惧的世界里,小娴却象一只精灵,拖着一头悬浮在空中的长发,优雅地摆动着她那硕长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缓缓飞翔。
我终于抓到了我自己的第一只海参,不等出水,我愚蠢地游到小娴身边向她展示,消耗了身体里本来将够我升回水面的燃料。待两人一同转身向上浮去时,我开始绝望地感觉那在头顶上晃动着的水银般的界面是那样远不可及,而我的生命之火在自己没有到达那里之前肯定就要熄灭了。奇迹般地,我在的自己视界完全黑暗下来之前冲破了水面,以一生从未有过的贪婪大口地摄取着空气。小娴对我刚才经历的险情毫无察觉,对我的收获所流露的激动却一点不在我之下。她把我攥着海参的手拉到她眼前,看了一会儿,摇着我的手臂兴奋地高声尖叫起来。
赶到小娴说要抓些海胆的时候,我心想水下的海胆都在明处,这一回可不用先跟她学上一阵才有收获。谁想钻到水里一试,发现那一个个海胆都象粘到礁石上一样,别想捡得起来,况且一身尖尖的长刺,赤着手也不敢使大劲。掉身看看小娴,她却魔术般的一捡一个准,出了水,她捧着一堆,而我是一无所获。我丧气地再次请教。“亏你还是咱这儿的人,小心别让沙鱼吃了。你一上手就要趁它还没提防,要轻,要快,要稳。一下子不成,它使了劲儿,就是拿石头把它砸碎了也别想再拿得下来。”到了水底,又先给我作个示范,然后一块儿游到一个海胆跟前,指着它让我动手。我成功后,她把手指向上一指,我们就一同浮出了水面。
又在岸上的礁石区搞了一些海蛎子,小螃蟹,和海带根后,我们用枯草和干枝营造了一个火堆,开始享用这一顿丰盛的海鲜。这小小的海滩背后是陡峭的岩壁,两边是从水中拔起的成林的礁石,看样子是除了从水上再无别路可通了。坐在沙滩上,在我们前面伸展着的蓝色的海面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分明高出我们的头顶,让人纳闷怎么不冲下来把我们吞噬掉。海浪一个个不急不缓地涌来,拍打在漆黑的礁石上,向天空溅起白色的水柱,然后伴随着沉重的叹息退却了。海鸥展开翅膀在我们头顶盘旋,不时在峭壁上留下几缕凄凉的回声。海风吹动着,舞弄着小娴的长发,一会儿把它们悬在空中,又一会儿又把它们遮住小娴那俏人的面庞。
“你还记得咱们俩那一次是为什么打起来的吗?”
“记得呀。小狗子跟我一块儿跑到那棵大椿树根前,争着要先爬。他把你喊过来,你就不讲理我‘靠-边-站’。”
听她拉着长腔学我当年讲话的口气,我不由地笑了,是的,人在小时候可以有多么傻啊。但尽管如此,那一次和小娴打架事实上却在我的童年留下了一道抹不掉的深深的阴影。
当年我在一帮子小孩里无论是赛跑,举石头,打弹弓,翻跟头都是第一,于是就成了小孩头,经常领着一帮孩子跟别的小孩打群架,特别是跟博物馆那帮为了我的小狗黑虎打个不停。有时出了我们那一片地盘,碰到没打过交道的一帮小孩,彼此打量的时候,成子就会他们的头儿叫过来跟我‘亮块儿’,一看到我绷起胳膊上的肌肉,不用动手,还没有遇见几回对方不立即让道称臣的时候。跟别的小孩摔跤打架,无论是比赛,还是动真的,我还从来没输过。那一次跟小娴吵起来,我手下的小孩都盼着我给这个老跟我们捣乱的野丫头一个教训,立刻围拢过来。我从来没跟女孩动过手,以为一吓唬她就跑掉了,那里知道小娴毫不相让,也不知怎么就跟我抱在一起了。等我把她摔倒在地上,骑在她身上让她认输时,她突然朝我脸上吐一口吐沫,在我抬手一擦的一霎那,她出奇不意地一个翻身,把我压倒在身下,反倒骑到我的身上。
要知道我手下的小孩都在旁边看着呢。我的心一下子被从来没有过的汹涌的屈辱感淹没了,在小娴象疯子一样在我身上高喊着让我服输的时候,我几乎被胸中的怒气冲昏了过去。我狠狠地把她从我身上掀倒,两个人就又在地上滚打成一团,正当我感觉她的反抗开始衰弱下去时,她一把揪住我的头发,狠狠地一拽,差一点就把那一块连毛带皮地拉下来。这是一个我没碰到过,也不知怎么对付的战术,心里就有点发慌。也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在那之后的不知多长令人羞辱的时间里,我们俩彼此喊着让对方认输,每一次被拒绝就使劲扯一下对方的头发,从小娴那高亢的嗓音和我头皮上传来的一阵阵的毫不减弱的剧痛上看,我开始绝望地相信我们俩肯定会这样僵持到世界的末日那一天。后来成子过来调停的时候,我只嘴硬了一下,摆了个姿态,就同意了在大家数一二三之后我和小娴同时松手的停战条件。
“你知道吗,小娴,那是我一辈子唯一没有打赢的一架。”我对小娴说着,又重新感觉了她那一次在我的心里刻下的那道深深的伤痕,而且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对当年那个野丫头的恨意在这么久以后其实还好好地藏在心里的一个角落。我猜小娴一定会为她创造的这一记录而骄傲,便看她一眼。海风又把她的长发盖住了她的大半个脸,她双手撑在身后,并不把头发拂去,而是一动不动地听凭着海风的戏弄。等她的脸再露出来时,意外地我看到了那上面的泪光。我惊慌而关切地问:“小娴,你怎么了?”
“从那儿以后你就真恨我了,不是吗。现在想起来,咱们小时候多好玩啊。”说着,她又破涕而笑了。“你知道吗,听说了红裙子的事,我给了成子自己最喜欢的十个弹球才让他答应给我去跟你‘说亲’。那会儿孙叔叔跟我姑搞对象,有一天让我穿上我最喜欢的蓝裙子,哄我说去跟你相亲,我高高兴兴打扮好了到你们楼。你可好,一见我,调身就跑了。你那时就记着下边合作社的那个红裙子小姑娘。你不知道吧,后来我花了几天功夫寻着她,把她揍了一顿。”一番话说得我目瞪口呆,那场红裙子的风波后面居然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名堂。
在海浪的有节奏的拍击声中,疲劳感袭上身来,头脑渐渐溶入一片蓝色世界。恍惚中,我看见小娴无声无息地溜进一丛奇怪地扭动着的海草里,我游过去蹲到她对面,她却好像根本看不到我,面带调皮的笑容,水镜后面的眼光穿透了我的身体向远方看去。这时忽然在小娴背后的海草中出现了一只庞大的怪物,正在用几只章鱼样长爪伸向小娴的脖子。我大声呼喊着去拉小娴,却不管我怎么使劲,她根本听不到我的呼喊,我也一点拉不到小娴。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之中,我一下子从那蓝色的水中世界升出了水面,高兴地意识到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只不过是一个梦境。
“你作梦了?”我睁开眼睛,看到小娴关切俯在我身上,头发垂到了我的肩头。“你梦里喊我的名字哪!”说着,她缅腆地笑了。令我惊讶的是,在这个新的近距离看她,我忽然看到了一张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张脸。是的,我怎么会一直没有注意到小娴的睫毛原来是这么长,眼睛原来是这么明亮,双唇原来是这么鲜嫩呢?在这奇异的美丽放射出的逼人的光芒下,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栗了。
但是,人生中有什么比爱情的游戏更危险的呢?在这个游戏里,美丽与丑恶,道德与罪恶,牺牲与攫取,忠诚与背叛之间的空间是那么小,一个真诚的人如果不愿同流合污只好急流勇退,把这一游戏留给那些不在乎在细小的空间里穿梭自如的人。难道我会允许自己再被美丽的外表所俘虏而做出蠢事吗?
站起来,我走到水里,用冰冷的海水扑打自己的脸,然后拉开一点距离坐回小娴身旁,心中感叹事物在我的心中可以变化的程度。多少年前,小娴是一个惹我讨厌的野丫头,刚才她还只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朋友,但现在她却忽然变成了世上最美丽,从而也是世上最危险的人。我当然没有道理责怪她,但明显的是,我们之间的任何好感,都是荒唐的,而且是可笑的。不是吗?谁听了我们童年期间的故事会不失笑呢?这样想着,我的头脑带着我飞出了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离开了长发飘逸的小娴,而带我回到了我早为自己修筑好了的堡垒。我是有理由感到自豪的,因为这个堡垒自从竣工之后,不管面临的是怎样强大的敌人,还从未有过失陷的记录。
“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心境轻松地说。“从前有一个勇敢而骄傲的年轻人被另一个部落的酋长的美丽的女儿迷住,便到酋长那里去求婚。酋长在征询了女儿之后,告诉年轻人,她可以答应他,条件是他在求婚仪式上,必需当着两个部落的人面,给她跪下,吻她的脚。年轻人在痛苦中挣扎了几天,回来说他同意姑娘的条件。两个部落的人为这一场合聚集起来,很多人都不能相信这个骄傲的年轻人会真的拜倒在一位姑娘的脚下。但是他果然跪下了,吻了她的脚。他站起来后,却把一只匕首插入了姑娘的胸膛。姑娘倒下时对他说,我知道你是会这样作的。酋长走过来,从女儿身上拔出那支匕首,把它插入年轻人的胸膛。他用感谢的目光看着酋长,倒在了姑娘的身旁。”
一阵大笑随风掠过我的耳际,接着我听到对我这寓意深远的故事一个出人意料的评论。“那个人是一个傻瓜!”我看看小娴,明明是一脸平静自信的神情。正象她告诉我沙鱼不咬本地人那样,她显然对自己的幼稚的结论,没有丝毫的怀疑。和我在京城的异性朋友不同,这个心地简单的姑娘并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潜伏在这故事后面的含义。象一个孩子,她对自己的无知是无知的。
难道这种童真是应当鄙视而不是值得羡慕吗?难道她真的应当为那毫无造作的判断感到惭愧而不是骄傲吗?这样想着,我突然惊慌地意识到自己那坚实的堡垒其实从来没有设置过抵御象小娴这种安琪儿的设施。
太阳渐渐西斜,海潮在不知不觉之中地涨上来,淹盖了大部份那本来就不大的海滩。在潮顶之际,海浪平静下来,在头顶上盘旋着的海鸥的嘶叫就显得格外地凄凉。该回去了,回到岸上,回到真实的生活里去了。我和小娴对视着,都不知道从哪儿去寻找面对新的现实的勇气。正在惆怅之时,小娴调皮起来,从地上一跃而起把我按倒在地,骑坐在我身上,象我们在童年时那样大喊:“说,你输了。”看着她那飘逸的长发,她那美丽的面庞,她那匀称的身材,她那顽皮的笑容,我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理解为什么小时候在她这样作时我会感到那样地愤怒。这一次,我心甘情愿地向小娴认输了。
几天之后,我和小娴在码头分手了。在低沉的汽笛声里,轮船起锚了。我站在船舷上向小娴挥手告别,海风强烈地扑打在我的脸上,吹干了小娴留在我面颊上的泪水。小娴站在码头上,高高地向我挥动着她的手臂,那蓝色的长裙在风中舞动着,渐渐地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 posted on 05/17/2003
鲁汉的蓝裙子比让克林顿倒霉的那条蓝裙子还浪漫!干脆就叫《蓝裙子罗曼史》更吸引注意力。
说正经的,鲁汉的写法是传统的。怎么讲呢,古典文学和艺术的精髓是把美描绘得美上加美。现代文学和艺术发现了变“丑”为美的方法,还有就是把美的东西故意用丑来装饰或表述。比如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就是最典型的。乔依斯的《尤利西斯》,本来就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却用了一个历史神话中的英雄来对应。又好像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面的爱情故事,都不是用特别美的语言和对话来陈述,但是我们都可以放心相信主人公当年的爱情是非常纯洁的。
现代的人好像都特别害怕崇高和一本正经,所以就有了王朔的“痞子文学”。还说无知者无畏,他是故意气你们,故意跟人较劲,其实我见到他的时候,就跟当年倒卖电子表的那些哥们儿一个样,故意跟你使点儿小坏。他们说这就是现代了。
说到当年的爱情故事,想起来牙都发酸,真是最不好写的。分寸,角度,场景,心理变化的痕迹,岁月沧桑,记忆中的模糊影子。 其实用梦境的意象来写就容易多了。普鲁斯特在床上的呓语和回忆就给我们做了一个最好的榜样。反正是做梦,谁也不敢跟你较真儿,而且可以胡言乱语,前后颠倒,甚至做点儿出轨的事也没什么了不起。难为鲁汉一丝不苟,写得这么认真动情。其实这又不是党史,创造性地回忆不是更让我们有回味余地? 可惜鲁汉不喜欢普鲁斯特。
朦胧地回忆,朦胧地书写过去……这就是浪漫了。 - posted on 05/19/2003
很高兴看到终于有人对我开始尝试的写作作一篇颇为正式的评论。玛雅的话不无道理,特别是朦胧写法,大概不失为拓广思路的好办法。不过在此我更想与玛雅商酌短评中触及的主要点:古典与现代手法的对立。
记得初次读到贝克来主教声言一块石头因他踢到它而存在时,我觉得有多么不可思议。但后来,我开始观察到一个人的经历因他的内心而不同,而在这个意义上,一个人的经历是他的内心的创作。朦胧诗派的鼻祖之一猴子(一时忘了他的笔名)几年前出了一本“野事”,记录了一个知青在白洋淀插队的经历。令人目瞪口呆的是除了女人的乳房和屁股,男主角很显然在那几年里没有想过别的事情。这和一个当地当时从来没有动过那种念头的人比较,不管手法是现代的还是古典的,写出来的结果将仍然是不同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想得不同,看到的世界就不同,作的事就不同,发生的事就不同。
玛雅对古典与现代手法的精炼的比较是有趣的。但手法是相对于内容而言,手法的不同之外,还有内容的不同。痞子文学之所以是痞子的文学,也许不仅在于其手法,而是更多地在于其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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