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w看过这个歌剧,跟我讲起这个故事,当时非常喜欢。杜欣欣写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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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欣欣
几十年前,我读过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小仲马以第一人称叙述道:“我在玛格丽特去世后的拍卖会上买到了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叫《曼侬·勒斯戈》。几天之后,一位神色极为凄惶的少年来到我的住处,乞求讨回署有他名字‘阿芒’的这本书。那是少年给玛格丽特的定情物。”这本书实际上是小仲马送给茶花女的。正如我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会探访茶花女墓一样,我更不曾想像过,我现在正坐在曼侬·勒斯戈为情而死的城市里。
当年探访巴黎的蒙玛特公墓时,正值一个冬日的清晨。散落在茶花女墓前的鲜花结起冰霜,那样潮湿而寒冷的天气,是不适宜访墓的。墓的侧面隽刻着“Plessis(普莱西),1824-1847”的字样。悬挂在大理石墓上写着“懊悔”的粉红磁枕早已不知去向,冷清的空气增加了几分凄然和空虚。而今在亚热带初春的喧闹中,茶花和玉兰争夺着人们的目光,棕榈和橡树竞相投下葱郁的身影。在这空气都透出明艳和欢乐的时刻,有谁还记得曼侬·勒斯戈的凄美身世。
18世纪初的新奥尔良,女人极为稀缺。法国国王一纸令下,几十个法国女人直接从管教所押送至新大陆,配给那里的定居者为妻。当关着这些女人的大蓬车从不同的地方驶往格雷斯港口的时候,沿途的居民都为此而激动不已,纷纷前来观看“坏女人”。《曼侬·勒斯戈》的作者普莱沃神父(Abbe Prevost),就在诺曼底附近的一座小城,遇到了曼侬和她的情人格里厄骑士(Chevalier des Grieux)。
当普莱沃从鲁昂归来,途经帕西镇时,这一向宁静的小镇正骚动不安,人们纷纷涌向客栈。挤过川流的人群,神父的眼前展现出一排被铁链拴住的女子。她们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面对围观的人群,表情极为复杂,混合着悲伤、麻木、敌意,挑逗和不屑。观众几乎立刻就会注意到这12个女人中的一个,她那极度悲伤的脸庞和肮脏不堪的衣服无法遮盖住她超凡的美丽。神父一看到她,心中立刻掀起伶悯的柔情和对美的敬意。这个与周围气氛极不协调的女子,试图转过身去,躲开无数粗鲁的目光,可是拴在腰间的铁链阻止了她的移动。
1893年,普契尼以小说为蓝本,作出同名歌剧《曼侬·勒斯戈》。这部歌剧是他的成名作。卡鲁索为此歌剧的第一任男主角。该剧的第三幕将这次押送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一幕不是在客栈门口,而是在码头上。官员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位身穿破旧大蓬裙的女人出现。她们或扭腰提臀,向官员啐吐沫,示威似地绕场一周;或骚首弄姿乱抛媚眼,掀起裙子,似乎死到临头也不过如此;也有悲伤恐惧的,乞求着宽恕,撒泼打滚赖着不走的。
可是这个天生丽质而神态羞怯的曼侬怎么会混在她们中间呢?“我们是奉了警署副总监之命,将她从医院押送至此。瞧,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从巴黎起,他就一直跟着我们,不是她的兄弟就是她的情人,他能告诉你这女子的一切。”
那个年轻人自称为格里厄骑士,他说出了以下的故事。
这个女子名为曼侬·勒斯戈,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为其美貌而震惊。在她奉双亲之命,即将成为修女的旅途中,与格里厄骑士不期而遇。这个刚刚在亚眠完成学业的年轻人愤世嫉俗,嘲讽爱情。可是当他遇见曼侬,旋即惊为天人,无法自拔地沉迷在爱情当中。歌剧中的格里厄是男高音,整个音域从“F”至“High B”。为了表现柔情,多明戈以较多的弱声遮蔽起他那如金属般明亮的声音。在乐队甜蜜的弦音伴随下,一曲“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Donna non vidi mai simile a questa!(Never have I seen such a woman!)”,唱出当时这位年轻人对于曼侬美貌的震惊以及温柔的期待。
在格里厄和曼侬的二重唱中,格里厄唱道:“春天在你的眼前展开,鲜花在你的脸上绽放。如此美丽年轻的你,如何被枯燥的修道院所禁锢。你生命中有闪亮的星。”曼侬羞怯地承认:“我知道,我将失去一切快乐和欢聚,我生命之星正在陨落。”格里厄唱道:“你的眼中迸出渴望爱的火花,你跟我走吧。如果我能荣耀地让你偎依,情愿付出生命将你解救,为你带来快乐。”最终在激情的乐声中,曼侬随格里厄私奔。
然而,曼侬是这样地容易地为爱情所俘获,也同样容易地被金钱所诱惑。在巴黎,身无分文和技能的他们很快就陷入贫困之中,甜蜜的爱情也在贫困中变了味道。不到20岁的曼侬太过美貌而相当幼稚,软弱而虚荣。当金钱开始收买美貌,曼侬动摇了,背弃了她的恋人。然而,金钱仍然买不到爱情,格里厄设法找到曼侬,这一对恋人又一次私奔。
曼侬并非为贫困所生。在其后的几年中,曼侬一直在金钱和爱情、真诚和虚荣中挣扎。挣扎导致了他们再次的分离、再次的复合、再次的私奔。而最后一次在祖国的私奔将曼侬送上了驶往新大陆的轮船。痴情的格里厄乞求并贿赂船员,得以与曼侬一起踏上新奥尔良的土地。
首先印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蛮荒,不见人踪兽迹,大风撕毁了低地上不多的树木。然后是发臭的水沟,棚屋陋室,令人作呕的沼泽地上野草伴蚊蝇共生。河水泛过低矮的堤坝,脏兮兮的鳄鱼在其中蠕动。事实上,从这对恋人踏上新大陆起,迄今已有200多年,这里仍然水患不断,新奥尔良人也仍然在修建水堤,和密西西比河争夺土地。若无水堤,昨日我散步的优雅的花园区将陷落成水乡泽国。
对于每个来自文明和繁荣的人,这里的一切都令人无比沮丧。然而,格里厄却说:“任何欲品尝真正爱的狂喜的人都应该到新奥尔良来。”爱情能化腐朽为神奇。正当他们开始新生活之际,曼侬的美貌又为她带来厄运。总督的侄子看上她,迫使格里厄与之决斗。决斗中,格里厄误认为自己刺死了对手,不得不带着曼侬再次逃离。在临近河湾的沼泽地上,精疲力竭的曼侬倒下了。
普契尼以荒漠为诀别的场景。荒野广渺,晚霞凄凉,暗示生离死别在即。曼侬紧抱着格里厄斗篷,以平缓的中音唱道:“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迷失在与世隔绝的土地上,我将死在这沙漠深处……”曼侬的唱段跨越三个八度,从“Low C”至“High C”,世界上知名的歌剧女高音几乎都扮演过曼侬,而这一段“迷失、孤独、被遗忘”是整个歌剧中曼侬最重要的咏叹调。唱腔跌宕起伏,表达出曼侬对人世的绝望和愤怒、对过去的懊悔、死前的迷乱和自伶,以及对格里厄温柔的爱情。这一唱段的难度是对每一个女高音的考验,而卡拉斯(Maria Callas)、弗雷妮(Mirella Freni)都曾极为完美流畅地表现了这一系列的感情起伏。当唱到“天黑了”时,饱满明亮的高音突然转成惊恐的弱声。当想到死亡是最终的解脱时,曼侬又傻笑地躺下,唱道:“坟墓是我平静的天堂”,犹如透过云隙的一束阳光,短暂而温暖。可是求生的愿望又令她愤怒地高唱:“我不要死,我致命的美貌令我愤怒。”最后,在格里厄的环抱中,她唱着:“时间不多了,快吻我吧。”这位曾经水性杨花的女子终于领悟了情爱的真谛,可惜她绝世美貌却永远地在这个人间消失了。
曼侬的一生绝非洁白无瑕。当茶花女和阿芒议论曼侬时,对她为虚荣而几度背叛不以为然,并认为这是无法原谅的。事实上,正是因为她的绝世之美,她一再被原谅,直至最终才找回自己明净的心。“我的过错将被宽恕,而我的爱却永生。”她的心永远地停靠在格里厄爱情的港湾之中。
和《茶花女》的作者一样,《曼侬·勒斯戈》也有作者普莱沃神父亲身经验的影子。神父年轻时也曾为情所困,无法解脱。他在读到的殖民地挡案里,有一位名为曼侬,而姓不同的放荡女子。路易斯安那的总督写给法国当局的信中,也曾提及一位有地位的男子声称他和曼侬已婚,因为家庭反对,而逃到此地。
时光和身后的密西西比河水一起流淌。一波又一波的人流涌进Cafe du Monde,他们又涌了出去。杰克逊广场前,马车缓缓地在移动,迎送着络绎不绝的客人。雕花铁栏里的长椅上,躺着一个读书郎。从中午时分,他就在那里,超然于熙熙攘攘之外,也不介意飘落在书页上的紫樱。胖胖的小麻雀啄食着桌面的残渣。真怕它们被糖粉呛倒,可是一转眼,它们就没事似地飞了,显然它们已经太熟悉“人间”的一切。(Monde原意为世界,社会,此时译为人间更妥。)
该是起身的时候了,我走出Cafe du Monde。沿着迪凯特街,前面就是乌尔苏拉修道院(Ursuline Convent)。自1721年,如曼侬这一流的“坏女孩”直接从管教所送到新奥尔良之后,又过了6年的光景,新奥尔良才迎来了第二批欧洲女人。她们都是乌尔苏拉修女。早年,这些修女就住在这个修道院中。
这座密西西比河谷最古老的建筑灰顶白墙,依着新奥尔良市的惯例,门边的石墙上镶嵌着一块蓝瓷牌,它标明着此处的历史价值。法国式的图案花园依旧,惟一不同的是椰树成荫。院内极为洁净同时也超常的寂静,黑色的铁门挡住了世俗的喧嚣,也如常地禁闭着世代少女的青春。
如果说曼侬的爱是世俗的情爱,那乌尔苏拉修女玛德琳的爱则是圣洁之爱。
玛德琳几乎和曼侬同样的年轻,她来自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有9个兄弟姐妹。她说道:“对上帝的爱将我和深爱我的双亲分离。”这次远行,不但永别亲情,也备尝艰辛。在穿越法国抵达港口的路上,她经过凡尔赛,为了克服凡尔赛之美引起的动摇,她闭上了眼睛。在冰冻的深夜,她们的牛车深陷泥中,修女们围着柴火堆,读圣经直至天明。那条运送她们的“吉伦特”号船灾难不断,先是撞上巨石船舱渗漏,后又遭遇风暴。逆风竟使原来3天的行程延长至15天,于是又缺水断粮。“吉伦特”还和海盗对阵,船上所有的男人和世俗女子都不得不拿起武器。而当他们穿越赤道时,因为修道的清规仍然得长袍紧束。路途中惟一的好时光是在圣多明各岛,她们受到当地人极为热情的挽留。大约半年左右,她们终于抵达新大陆。
她们眼前的新奥尔良和曼侬眼中的一样荒凉,但是这块土地上的宗教精神更为贫瘠。玛德琳在家信中详细描述了当地女人的虚荣和无知:“她们毫无宗教意识,却是展示妖媚的专家。她们身穿天鹅绒和缎子的衣服,同时她们的家人却只能喝得起玉米糊。”除了辛勤传教,修女们还看顾病人。她们开办起路易斯安那的第一所学校,第一所孤儿院,第一个开始对黑人和印第安人进行教育。洪水、飓风、瘟疫和火灾以及政治动乱,无论情况多么恶劣,玛德琳和她的姐妹们从未离开过新奥尔良。神圣的爱支撑着玛德琳一路艰辛走来,她将自己35年的生命完全献出。她从未再踏上法国的土地,也从未与家人重聚,最后在修道院里于睡梦中进入长眠。
继乌尔苏拉修女之后,新奥尔良仍然缺乏女人,应殖民地总督的要求,法国国王继续遣送女人。这样,乌尔苏拉修女不但要教化像曼侬这样的堕落女人,还要从法国召募良家妇女。后来的这些妇女极为贞节正派。然而这些“供应”依然无法取悦新奥尔良的定居者。在某一批女子到达之后,他们居然向总督抗议,要求“少些贞节,多些美丽。”据说总督要作大量的说服工作,才使这些善良却极丑的良家女子成为人妻。
曼侬和玛德琳可以说妖媚与贞节的两个极端,她们之间的形形色色的女子构成了城市的光谱。不管怎么说,她们都在这个新大陆品尝了爱的狂喜。
- Re: 《曼侬?勒斯戈》--hxwz上的一段posted on 04/11/2003
好文章!写歌剧如此,真胜过一般戏评。
只是文中一直没看到马斯涅,马斯涅也为此写过一部歌剧
<曼侬>或译<玛侬>。虽然没提到新大陆,倒是巴黎的戏演
得更精细。<玛侬>是法国歌剧的杰作,一般将之与<卡门>
<浮士德>并提。
因为家事忙碌,没法写出杜先生这样的戏评,但戏还是要
看的。以后有空时,也写两篇,还想写戏呢。 - Re: 《曼侬?勒斯戈》--hxwz上的一段posted on 04/11/2003
本期文摘,杜欣欣再次一花独秀。
老虻年轻时,也给曼侬给累死过。自然还有茶花女,插花女,贡斯当的阿道尔夫,保罗与维吉妮,特里斯坦伊索而达,裸迷偶猪丽耶,维特绿蒂等等等等。从此染上了小资产阶级的恋爱观,堕落至今。
小说还好,歌剧更不像话。一句咏叹调,头昏脑晕,以假当真,涕泪并下,寻死不活。进场小资,出场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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