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書以後

●自打有了出版業,愛便成了天方夜譚。

 「跟書在一起」能有什麼愛可言?

 這是俄國作家瓦‧洛扎諾夫的一句話。我讀到之後不停地思索,思索這句讓我啼笑皆非的話。

 不要停,繼續想,再讀兩遍,再讀三遍,一直讀、一直想,哦,終於讓我想通了,這是一句絕對真理的名言,寫書、讀書、讀書、寫書……我們都把愛付給了書,也在書中尋愛。我們在書裡說了數以百計的愛,也為書裡的人物流淚,愛與恨,都變成傾訴和傾聽。我們用思想愛,用思想接受,我們沒有行為,在打開書與閤上書之間,我們以為愛過了,其實只付出了茶與同情。

 自打有了出版業,愛便成了天方夜譚。

 杖唬然,書變成愛的收納櫃。當人把自己的愛寫下來,儲存在書的容器裡,就放心地認為愛已完成。寫下是為了忘記。當愛變成一片字海,施愛的人已遠走他鄉。

 書把愛放在書房裡。書和門一樣,歡迎光臨,但也可以把你擋在門外。所以書也是一種隔絕。書是另一種形式的建築物,人在門外徘徊,感覺到的,只是自己的渺小。

 作家寫下愛,以高速輪轉,印成書,大量製造,如製造麥當勞漢堡,希望認識字的人都來吃。吃下書裡的愛與恨。此時,愛也好,恨也好,最後都成為一種消化系統,一切都化解掉了。愛恨一筆勾消,變成一個無愛無恨的人。書此時真正是消費品,當所有的印刷物變成消費品,愛自然成了天方夜譚。

 出版物濃縮了歷史。愛,變成一種紀錄。透過書,人想到的是如何把自己的美好告訴世人。慾望透過印刷,擴展了它的城國。高學歷時代的來臨,配合高速輪轉機繼續轉動,誰都可以寫書,人人都有自己的書,人人都是印刷物。未來的人類,作家將是一支極為龐大的部隊,每月每日把森林樹木改造成印刷物。任何人都會有自己的傳記,而且不止一種。愈有辦法的人,傳記愈多,書店放不下,改放到自己的書房,傳記尚未送完,傳記主自己先走,留下的傳記,由後代子孫繼續外送,有的則被子孫秤斤賣到舊書店,或叩绞苛旨垵{廠銷毀。

 「跟書在一起」,能有什麼愛可言?